大学者蔡邕曾因得罪权贵而亡命江海,远迹吴会,在吴积十二载。有一天有个吴人烧梧桐木做饭,蔡邕闻火烈之声,知其必为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
初听桓阶讲起这个故事时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一段当柴烧的木头,只闻其噼啪燃烧之声便断定它必是一块制琴的良木,蔡邕的一双耳朵,究竟是什么做的呀?然而,当我听到周瑜肯定的答复,意识到这把身世不凡的名琴此时此刻就横陈在我面前时,我简直,我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我忍不住惊呼。
一指竖于唇边,周瑜微微蹙起眉头看我。双手掩了口,耳边蓦地响起他刚刚“端坐琴前,如晤对长者,缅怀先贤,庄敬而意远”的话来,双颊热了一下,我赶忙正襟坐好。
淡淡一笑,他抬手拨响一串音符,那挥洒自如的意态就仿佛他正随手将一把珍珠抛落玉盘。
正是那日我弹过的《林钟意》。
“《林钟意》虽是一支小曲,然抹、挑、勾、剔、擘、托、打、摘右手八法俱全,可谓绝无仅有。且全曲中七次出现‘叠蠲’,□□部分的‘飞吟’亦是一大亮点。加之此曲古朴苍劲,意境幽远,确是不可多得的入门佳曲。”
一连示范了几遍,他沉息抬首,眸中闪耀着点点温暖的笑意:“尚香,你来试一下吧。”
时间倏忽流过,转眼庭院中的石榴花都开了,而流苏树的花正开到全盛,于是院中红红白白,就那么鲜明地对峙着,两军打仗似的。
我的进步飞快,自己都诧异。莫非周瑜说我“很有天赋”的话是真的?——是真的么?是真的么?姑且认为是吧。嗯,是的!是的!我快乐地想。
这一天,周瑜弹奏起一支新曲,与以往那些清和雅正的琴曲不同,这支曲子,竟给人一种惊心动魄之感,曲行至□□处,我只觉一颗心快要从腔中跳出来了!
“这曲子叫什么名字?”一曲奏毕,我脱口问。
“箜篌引。”待情绪平复,周瑜抬起头,慢慢答道。
“谁作的?”
这次他却不马上回答我,而是反问:“但不知尚香从此曲中听出什么?”
“……湍急,峭拔,义无反顾。”凝眉想了许久,我一字一顿地说。
“湍急,峭拔,义无反顾……”他的眸光似乎闪动了一下,低眉沉吟片刻,他娓娓道来:
“《箜篌引》者,朝鲜津卒霍里子高之妻丽玉所作也。一日子高晨起撑船,见一白首狂夫,披发提壶,乱流而渡,狂夫的妻子追来拦阻不及,眼见自己的丈夫堕河而死,于是援箜篌凄怆歌曰:‘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曲终亦投河而死。子高归家,将此事述与丽玉,丽玉伤之,乃引箜篌而写其声,闻者莫不堕泪饮泣。丽玉以其曲传邻女丽容,名曰‘箜篌引’。”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低低重复着这十六个字,我的心竟莫名揪紧。
——湍急,峭拔,义无反顾得惊心动魄!
抬首去看周瑜,他也像正陷入某种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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