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李汲虽然嘴里不停地吃,眼睛、耳朵可也没闲着,当即假装腿蹲麻了,略一舒展,在底下暗踹李泌。李泌就此住口,扭过脸去瞥一眼李汲,不悦道:“汝还没有吃够么?”
李汲这会儿啊,饿意渐去,嘴巴却不由得再次变刁起来,就觉得这些烤肉嘛,也就那么回事儿,虽然鲜嫩,却还不够尽善尽美。仔细一咂摸滋味,貌似是少了一味调料……对了,没有孜然,而用黑胡椒替代。难道说,孜然这年月还并没有传入中原吗?或者身处行在,某些材料不是那么好找?
当即满嘴食物,含混地回答李泌:“七八分了,还差一些。”
李玼见他憨态可掬,便笑着开口问道:“长源先生这从弟果然能吃,但不知可能饮否?”
李泌回答说:“平素唯年节予他些乡野村醪,肯定是吃不醉的,至于旨酒……臣亦不知。”
于是李玼就命人从架在炭火上的陶罐中舀出酒来,递给李汲,说:“此富平石冻春也。”李汲双手接过酒盏,略吹一吹,便即一口落肚——米酒嘛,挺甜的,十来度顶天了。
他知道皇帝和三王住了嘴看他吃喝,其实是有点儿赏猴戏的意思了,然而既入此世,如今和他们的身份有若天壤之别,对方只要不是有明显的恶意,自己也只好当作不知道。不仅如此,我还必须得吃喝得更豪爽一些,今天让你们开心了,异日我才好找机会往上爬!
于是肉来便罄,酒到杯干,一连又吃了十来串烤肉,喝了十来盏旨酒——陶罐都快空了。李泌实在看不过去,伸手拦阻道:“汝尚年轻,不可滥饮——到此为止吧。”他生怕李汲喝醉之后,会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冒犯了皇帝。
李汲心中有数,略得三分酒意,也就主动停了盏。但他故意借着酒劲,又朝李亨一叉手:“草人无状,还要再求肯陛下两件事。”
李泌闻言,面色微变——这老鬼真喝醉了不成么?赶紧伸手把住李汲的膀子,作势拦阻。李汲却不理他,只是注目李亨。李亨笑问:“你说,何事?”
“第一件事,草人肉吃多了,恳请陛下赐予几个果子,以解油腻——不必是梨,什么果子都成啊。”
李亨莞尔,便命李辅国:“给他两颗桃。”然后又问:“还有一件事呢?”
“草人远来,遍身尘泥——想必阿兄也是一样的。日间唤……”想了想,还是别提那些宫人了,万一皇帝责罚她们怎么办?即便皇帝不责罚,李辅国之辈估计放她们不过——“请陛下赐些热汤,让草人与阿兄洗沐。”
李亨说好——“且待食罢,便命人烧汤来。”随即望向李泌:“听李辅国说,长源轰走了朕赐的宫人?”李泌回答说是——“臣久居乡野,衣食皆自为,不必宫人伺候。”李亨笑道:“长源是不肯近女色,怕会影响了道心吧?”
略顿一顿,又说:“倘若那几名宫人仍在,令弟必能命她们烧汤洗沐……”李汲腹诽道不是啊,我说了不管用,没人肯理我——“可见长源身边,不可无人服侍。既然不愿近女色,且叫李辅国派几名宦者来吧。”不等李泌推辞,他一摆手说:“长源远来助朕,若竟不受一物,朕心又岂能得安啊?”
李泌无奈,只得答应下来。于是不多时宴罢人散,李辅国就派过来三名绿袍的年轻宦官,还让人烧了洗澡水,李氏兄弟这才得以涤尽一路上的风尘。
完了二人归入后寝,也不让宦官服侍,自己展开被褥,准备安睡。李泌这才压低声音对李汲说:“方才提起房琯为将之事,多亏你点醒我……”
李亨很明显是不愿收回成命的,李泌再多劝也无益处,但他忧心国事,又身处局中,一时间难免有些浮躁,幸亏李汲轻踹那一脚,才当场点醒了他——还是就此住嘴为好。
李汲问道:“房琯,字次律?他也是当朝宰相吧?”
李泌介绍说,房琯原为宪部尚书,西京沦陷后,他西行追赶上皇,谒之于普安郡,旋被任命为文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宰相。此次奉诏北来,册封今上,就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房次律才高八斗,亦善理人,但……从来未曾将过兵,作过战啊,且其生性高傲,想来也不会听取一介武夫的王思礼的意见。诚恐此次出兵收取西京,将以失败告终。”
李汲提醒道:“阿兄说话还须谨慎些。皇帝表面上很器重你,但就此事可见,未必真能对你言听计从啊。”
李泌微微笑道:“人主岂能受臣下的挟制?古往今来,哪里真有言听计从之事?我今日确实有些孟浪了,自当引以为诫……”
他们在屋里说着话,屋门已经关闭,但窗户还支着,晚风徐来,颇觉凉爽惬意。可是李汲铺着铺着被褥,却猛然间抓起木芯包锦的枕头来,朝着窗外便直掷出去。
旋听“哎呀”一声,然后是脚步声疾速远去。
李汲翻身就要下榻,李泌一把揪住:“且由他去吧。”
估计是李辅国派来的小宦官在听壁角,不过这也是拦不住的事啊,打跑就完了,算是给个警告,何必一定要揭穿,让双方都下不来台呢?
李汲点头说我明白的——“我只是想去把枕头给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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