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史湘云吵嚷着要跟林诗音住,最担心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丫头翠缕。
当年史湘云于襁褓之中来到贾母跟前,跟贾宝玉一起长大,论亲厚,就连探春都不如她。不想保龄侯夫人没了,她回家服丧守孝,接着新任保龄侯夫人进门,过了足足半年,她才来贾家走动。
史湘云回史家之前,伺候她的人是袭人,那时候,袭人还叫珍珠。翠缕是贾母后来给的。跟袭人不同,袭人虽然伺候史湘云几年,却是贾母的丫头,翠缕却是连身契都给了史湘云,虽然出身贾家却是史家的丫头。
也因此,翠缕待史湘云跟袭人又不同。
贾家的丫头们都知道,贾母在荣国府的地位无人能及,就是孙辈们,无论是孙子还是孙女,得贾母青眼和不得贾母的眼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翠缕最担心的是,史湘云吵嚷着要跟林诗音过,会使生活质量下降一大截。
虽然史湘云自己不在乎,翠缕却十分在意。她怕自家姑娘受了委屈,只是当日根本找不到时间跟史湘云细说。
因此,当林诗音问史湘云“妹妹是跟我一起睡,还是我让丫头把大炕收拾起来,抑或是在书房里另外收拾一张床”而史湘云脱口而出就是“我跟姐姐一起睡”的时候,翠缕的心就提了起来。
不想,在这小院儿里住下竟然事事便宜,莫说半夜的茶水都是温的,点心也是现成的,就是每日里洗浴两次,也有足够的热水。
只一桩,
翠缕发现,林诗音说的她这院子里规矩大,真不是说说的。
史湘云有择席的毛病,因此每天晚上睡不着、早上又起不来,而林家姐弟呢?每天天色未明就起来了,先去后头洗浴,穿上家常衣服,用了早点在前面的书房晨读。
等史湘云起来,林家姐弟已经完成晨读和早课,各自回屋重新梳洗更衣,换了鲜艳衣裳去荣庆堂晨昏定省。
这个时候,往往三春已经到了,贾宝玉却还没有完成梳洗。而且贾宝玉那个性子,听说林诗音林黛玉来了,往往不管不顾地趿拉着鞋就跑出来跟林家姐妹说话,每次都是袭人将之追回去梳洗。
等王夫人到了,就是贾家每天上午的晨昏定省。
从荣庆堂下来,林家姐弟还要悬腕在素面木屏风上练足三刻钟的字,才会午睡。
午睡后便是社交时间,姑娘们会在这个时候登门,若是有事儿,平儿也会在这个时候登门。倘若没有客,林家姐弟也会坐在一起玩耍,或者读书,或者闲话,或者摆弄各种玩意儿,林家的媳妇婆子也会在这个时候上来回话。
到了未时,荣庆堂那边传饭了,她们又要换了衣裳去贾母处用饭吃茶。
等从贾母的荣庆堂回来,基本已经申时,林诗音就会叫人关了院门,然后换了家常衣裳回各自屋里再读上一两个时辰的书,方才沐浴、休息。
如此数下来,林家姐弟每日里光衣服就要换七八回,头要梳三四次。至于读书习字时间,每日不会少于五个时辰。
翠缕咋舌。
规矩大倒也罢了,在她看来,林昭比贾宝玉小了三岁有余,这么一点点大的孩子,玩耍是正经,怎么这般刻苦起来?
翠缕到底是领着史家月钱的史家丫头,受史家影响颇深,倒不像荣国府里大多数丫头仆妇那样不赞同,反而只有叹服的份儿。
让翠缕高兴的是,史湘云来了林家小院儿第二天,就学着林家姐弟也在那屏风上练字。
只这一桩,就比往日里疯玩强。
还有一件事,却足以让翠缕记上一辈子的好。
九月里,天气说变就变,这天早上起来,翠缕就觉得天色有些不对,果然到了中午就开始下起雪来。翠缕正担心着,不想史湘云还在睡午觉,平儿就带着保龄侯夫人跟前的童嬷嬷来了,后面还跟着四个婆子,每人手里一个偌大的包裹。
翠缕连忙出来迎接,又跟童嬷嬷道谢:“都是我的不是,原该早早地带了来,还劳动太太费心、劳烦嬷嬷走这一遭。”
可巧,枫丹捧了茶来,听说笑道:“要我说,必然是侯夫人一直惦记着史大姑娘,早早地收拾起来,要不然这衣裳怎么如此整齐?嬷嬷您少坐,我们姑娘已经起来了,正在梳头。”
说得童嬷嬷浑身妥帖,笑道:“哎呦,倒是我的不是了,竟然叨扰了郡君的休息。”
枫丹道:“不妨事。这几日事多,回事的人也多,我们姑娘原不过略略合个眼,养个神。嬷嬷若是不信,尽管坐着,看看我们姑娘一天要料理多少事情。”
童嬷嬷道:“这丫头倒是利落,话语也干脆,老身却是头一次见。难不成是郡君打南面带来的不成?”
平儿忙介绍道:“嬷嬷不认得她,她原是这府里的管家林之孝的女儿,我们奶奶也常说,这对夫妇,一个天聋,一个地哑,偏生养出了这么一个伶俐的丫头,还偏偏落到了林大姑娘的手里,不过几日功夫就大变样儿了。大姑娘不愧是我们姑太太亲自教养出来的,跟别人不同。”
说得童嬷嬷连连点头:“我虽然进府晚,却也听说过,林侯的家风是一等一的。就是我们侯爷提起林大人,也是满口子的称赞。”
正说着,鸳鸯也来了。她原是奉命给史湘云送斗篷来,结果看见童嬷嬷也在,也忍不住笑起来。
众人在外书房一面等一面谈笑,期间也有林家的媳妇婆子过来,也在这里等候。
大约过了两刻钟,白露过来传话,领着童嬷嬷鸳鸯平儿一起来林诗音的东厢房。只见不独林诗音和史湘云在,林黛玉和林昭也在,屋里站了一地的丫头婆子,却是屏气息声,没有一声杂音。
三人连忙向四位姑娘小爷请安问好,童嬷嬷和鸳鸯又将衣物交割明白。
史湘云就道:“到底是老太太,事事都惦记着我。”
林诗音笑道:“惦记着妹妹的何止老太太?我看,侯夫人一样怕妹妹冷了热了,早早地备下了。要不然,恐怕妹妹要等晚间的时候才能见到童嬷嬷呢。”
史湘云一听,很是,又开心起来。
鸳鸯才道:“老太太说下雪天不是闹着顽的,林姑娘娇弱,林大爷年幼,若是吹了风就不好了,叫大爷姑娘在屋里用饭,不用日日过去晨昏定省。”
林黛玉一听,道:“老太太未免也太娇惯我们了。”
鸳鸯道:“林姑娘,京里不比南面,现在才开始下雪,过两日,那霜花挂在窗户上,不消一刻钟就能结上厚厚的一层。小心无大错。”
“既然如此,就劳烦鸳鸯姐姐替我们姐弟向老太太致谢,就说老太太的好意,我们愧领了,等过些日子,天气晴好,我们再去给老太太请安。”
“是。”
鸳鸯还要回去复命,童嬷嬷也要拜见贾母,两人先行告退。林家姐弟与史湘云起身送到房门口,看着两人绕过月洞门,这才回来。
回到堂屋,重新落座,平儿就道:“我们奶奶让我像大姑娘致谢。如果不是大姑娘提醒,只怕侯夫人要先送衣裳上门了。”
林诗音道:“凤姐姐不容易,这府里每天少则几十件多则上百件,都要她吩咐了去。事情虽然都不大,却琐碎,也够凤姐姐劳神的。至于侯夫人,她虽是云妹妹的亲婶子,却是继室,这衣裳就是早早地备下了也要卡着时间送。送得早了,别人会说她轻慢这府里,送得晚了,会说她对云妹妹不上心。平姐姐莫怪,我也是有感而发。”
平儿道:“不理事哪里知道当家理事的难。大姑娘能体谅我们奶奶,是我们奶奶的福气,我们奶奶只有感激的份儿。”
又说了几句闲话,平儿见林诗音这里有许多人等着回话,也不敢多待,早早地起身回禀王熙凤,林诗音让蜜蜡送平儿出去。
再次回到屋里,才轮到林家自己的事儿。
史湘云见有这许多人上来回话,忍不住咋舌,道:“怎么有这许多事情?!”
林诗音道:“那当然。”又道:“若是只有我们姐妹来了京里,那倒也罢了。可连我弟弟也进了京,那意味就不同了。之前守孝,禁忌颇多,又客居在这府里,诸事不便。现在我们既然出孝了,好歹也要告知亲友一声。”
实际上,即便当日之后她们姐妹进京,林诗音也会想方设法地跟外头保持联系。
无他,她不想成为贾家的笼中鸟。
史湘云道:“原来如此。”
高松家的这才上来道:“回大姑娘的话,各家的回礼陆陆续续都送到了,连亢家也送了礼来。”说着奉上厚厚的一叠礼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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