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卓长东吃了药睡下, 玖荷这才回房。
回到屋里端起茶杯来, 她忽然皱了皱眉头。
虽然回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天, 就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可是她觉得这位嫂嫂……似乎不太喜欢她。
玖荷觉得自己还是很敏锐的。
这辈子不说,上辈子活到二十二岁没有一天不要看别人的脸色, 在家里看孙氏还有张林的, 更别提那无法无天的发哥儿了,出去便是在别人家里做活, 那更是要看主家的脸色了。
只是还是着了别人的道。
后来在陶家好好住了三年,一家子人其乐融融的,都是诚心待人, 虽然叫玖荷改了刻意讨好别人的习惯, 但是敏锐这一条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早就已经成了本能。
况且那乔氏就没打算遮掩。
从她进门的第一眼, 便是审视,尤其是今天上午, 她一进来便看见乔氏把哥哥身上的被子又拉了拉。
这不是赶人这是什么?
“廖将军来看世子爷了,还带了妹妹。”玖荷屋里的大丫鬟茱萸得了信儿,急忙来禀告。
玖荷屋里伺候的一共八个丫鬟, 院子里还有八个小丫鬟, 还有一个管事的婆婆, 另外粗使的婆子扫院子的丫鬟等等都是跟着院子走的,不算在她明显。
听罗妈妈说还应该有个奶娘的份例,不过她原先那个奶娘已经回了家里, 王爷已经派人去接了,兴许过不了两日就能到了。
看见茱萸,玖荷倒是没空体会别人的心思了,急忙站起身来往前头去了。
廖将军两辈子都帮了她许多,再怎么也是要道声谢的,况且还是来看她哥哥的。
刚出了二门,玖荷便看见廖将军了。
高高大大的身子,虽然穿着大街上哪哪儿都能看见的交领直缀,可因为身材特别的高大,这衣裳生生叫他穿出点不太寻常的感觉来。
玖荷不禁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来。
她能留意到廖将军被人骗,也正是因为他身材高大,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
原先不觉得,可是今天这么一想起来,她猛然间就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嘴里究竟说了多少廖将军的好话。
什么廖将军必胜,廖将军回来便是功成名就,成就一生伟业。
她脸上怎么也控制不住红了个通透。
她这么一愣,廖将军两条大长腿就到了她面前,道:“可是热了?脸上这么红?”
他哪儿知道玖荷方才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儿来,若是知道,肯定不会出言打断,必要让她多想想才是。
玖荷一愣,下意识掩饰了一句,“那个地痞你可带去边关了?”
廖将军大声笑了起来,越发的觉得她红着脸可爱了,道:“带去了,一路上便叫他将各种辅军工种都做了个遍,人倒是挺灵活,可惜不踏实,总想着偷懒,这辈子怕就是个劳力的命了。”
玖荷觉得自己这掩饰的……还不如不说话呢。又想他都骗了自己两次了,头一次还能说成是为了战事掩盖身份,可是这第二次——
“郡主。”王公公看着气氛不太对了,忙出言打断了两人。廖将军对郡主有意思他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什么都不知道呢就敢跟王爷顶牛,当然在王爷的严令禁止下,没人敢跟郡主通气儿就是了,可若是叫他们两个这么相处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郡主自己就先悟了,又或者廖将军先说了。
总之得严防死守才是。
王公公笑着行礼,道:“您昨天回来就该给您磕头的,只是被世子派出去办差了,便错过了这头一茬。今天又见了您两次,还是没寻找个行大礼的机会,真真该死。”
玖荷也感谢他将方才的话头岔了过去,况且她自己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来着。
廖将军才封了伯,进来的时候是王公公亲自陪着,只是廖将军这样高大结实,叫人一点没看见他身边的王公公。
玖荷是知道王公公多么受器重的,而且也明白自家弟弟刚进宫的时候受了他多少照顾,可是方才居然没看见他……这心里就更愧疚了。
玖荷笑道:“您客气了。您要磕头,我总是要备礼的,要么您再缓两天?”
几人都笑了起来。
王公公忙推辞道:“不敢不敢,您随便赏点什么便是体面了。”
廖纪安却越发的开心了,瞧见没有?
一句话既点明了王公公虽然是下人,却比别人要体面的多,回礼是要精心准备的,但是又点出来自己主子的身份,一句话说的两全其美,真叫人欲罢不能。
怎么这么招人疼呢?
廖纪安仗着自己身高,很是肆无忌惮的看了两眼,只是再看下去怕要失礼了,又回头叫了善佳。
“这是郡主。”
善佳缓缓两步走到前头,冲玖荷蹲了下去就要行礼。
没等她膝盖弯下去,玖荷便将她拉了起来,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你哥哥同我哥哥是至交好友,你有空来玩就是了。”
说着又打量她两眼,看着不过十三四岁,长得瘦瘦小小的,说话声音更小。
廖纪安越发的庆幸自己有个没出嫁的妹妹了。
玖荷挽了善佳的胳膊,又对廖纪安道:“将军晚上在这儿吃饭可好?您喜欢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说完又皱了皱眉头,道:“只是我哥哥还病着,却不能喝酒。”
言语里隐隐约约对卓长东的维护,叫廖纪安听了有点羡慕,正想答话却没想又被王公公一声咳嗽打断了。
王公公生怕廖将军就一道道的说起来自己喜欢吃的菜。
他脸上堆满了笑容,道:“廖将军常来的,说一声厨房就知道该做什么菜了,郡主莫要担心。”
又对廖将军道:“世子爷等着您呢。”赶紧走吧。
玖荷道:“莫要叫哥哥等久了。”说着便拉了拉善佳,“天气炎热,也逛不成花园,不如去我屋里?”
方才那一声郡主,就能看出来善佳性子怕是有些怯懦,便又故意说了句轻松的,“我也才回来两天呢,大花园子还没逛过,你要问什么典故我是一概不知的,连什么地方有什么景儿也不知道。”
善佳虽然胆子小,不过却是明白是非的,当下感激的笑了笑,道:“咱们去你屋里。”
廖将军又吩咐善佳,“只管当这里是自己家,有什么都跟郡主说,只把她当你姐姐。”
王公公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快要克制不住自己上来拉他了,虽然是肯定拉不动的。
不过看郡主的样子……幸好没开窍。
善佳觉得有点奇怪,这话听哥哥说了一路,怎么现在又说了?只是她想归想,面上一点不显,又轻声应了声是。
几人这才散开,善佳跟着玖荷往正院去,廖将军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这才跟着王公公往端英堂去了。
玖荷拉着善佳,一路沿着抄手游廊到了屋里,两人对面坐下,她才觉得善佳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玖荷自己算是乡野里头长大的,身子骨比这些平日里连门都不怎么出的姑娘们要结实很多,甚至比王府这些丫鬟们都要结实。
加上抄手游廊上头还有遮太阳的,正院的游廊又修的特别深的,所以她一路走来,不过是稍稍红了脸。
况且这脸究竟是为了什么红的,还有待商榷。
玖荷又回头看了看一路跟着她的两个丫鬟,走回来之后不仅仅是脸红了,头上还有一圈细汗。
可是再看善佳,就完全不一样了。
非但没出汗,脸色反而更加的苍白了。
玖荷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也不敢吩咐上凉茶了,只叫上了温温的桃汁来喝。
善佳感激的冲她笑了笑,也知道自己方才越走越慢,道:“才茹素了四十九天。”
怪不得看她脸色不好。
玖荷想起自己上辈子,吃的好不好其实是能从脸上看出来的,她长到十三岁都是个面黄肌瘦的样子,一旦不舒服了或者生个什么病,黄色便就成了灰白色。
不是那种透着瓷光的莹白,而是一点光泽都没有的惨白。
玖荷又想起那个不太靠谱的廖家老夫人,道:“我叫她们给你熬鸡汤喝,再把上头的油去了,最是养身的,再拿新下来的小米熬粥。”
善佳又道谢,可是除了道谢也没别的话了。
玖荷怕她面子上过不去,而且也没有当着新上门的客人吩咐这个的,便去了外头吩咐丫鬟。
善佳坐在屋里,又小口喝了桃汁,想起自己方才只会道谢,不由得有点后悔,只是再叫她说点别的,又不会了。
有的时候她也不免要想一想,自己这养在母亲面前的,兴许还不如养在婆子丫鬟跟前更好一点。
她出生没两年便没了爹,母亲在床上哭了快两年才能下地走路,后来便信了佛……可是也没有这样信佛的。
善佳想起每次跟着一起去拜佛,看着那些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们,又布施又添香油钱的,然后大师傅就会说两句好话,大家都笑眯眯的。
可是她母亲呢?
善佳还记得她从小就开始背佛经了,背不会便不叫吃饭,整日听的故事不是十八层地狱就是拔舌油锅等等。
现在听起来是不太害怕了,可是那个时候她才几岁?每次都害怕的哭了起来,不仅是怕天黑,怕人跟她说话,也怕自己的声音,就恨不得没人注意了她才好。
可是她哭母亲也哭,身边的嬷嬷就会说“姑娘要体谅太太”,之后继续给她讲十八层地狱。
就算是现在长大些也懂事儿了,但是性子已经成了这样,她纵是知道不好,也没办法改了。
善佳又喝了口桃汁,幸好哥哥回来了。她回来之后母亲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哥哥身上,腾不出手来折腾她了。
发现自己居然有了这个想法,善佳打了个寒颤,觉得太不应该了。
玖荷又进来,善佳掩饰般的冲她笑了笑,拿了方才哥哥给她的包裹,说:“这是给郡主的。”
玖荷挑了挑眉,包裹解开一看——啪的一声,她手压了上去。
善佳有点好奇,不过还是没问。
玖荷脸上红了红,道:“我先把这东西收拾起来。”她拿着东西到了里屋。
包裹里是什么?是她留在客栈里的行李。
那天被国公府骗了去,之后便被将军救了,再后来回到睿王府,算起来不过三四天的事儿,可是每天都是一整天的事儿,她到现在还没腾出空来去收拾行礼。
况且当初还叫了一个月的房钱呢,悦来客栈又是大长公主开的,信誉极好,她便也放心将东西放在那里了,只等着明天从宫里出来,就收拾了东西去看老太太去。
没想却叫将军收拾了来。
这么小的包裹,里头指定没有陶行的东西。只是她还是拎着包裹角,微微抬起一点点,果真全是她的衣裳!
这真是——
只是外头还有客人,玖荷只得先将这事儿放在一边,脸上又露了笑出来,坐在善佳对面。
善佳好奇的看了看她,她跟廖纪安虽然是兄妹,不过年纪差的很多,而且他也不常在家,善佳自己胆子又特别小,见了面也没什么可说的。
就是上一次在母亲院子里看见了,廖纪安叫她多吃点东西,而且第二天就吩咐了吃食给她送来,今天有带她出门,来了王府。
听说是王府,连母亲也没有拦的。
“说是专门送给你的,”善佳仔细回想着一路上廖纪安说过的话,忽又想起一句,亮着眼睛道:“说是亲手准备的!”
玖荷顿时搞了个大红脸,虽说是外衣还有些小物件,可这……她站起身来就想去找廖纪安问个明白。
看见她站起身来,善佳也跟着站了起来,道:“可是要去拜见王妃?我出来的时候母亲说了,要去便见长辈的。”
玖荷的脚步顿住了,烧红的脸也冷了下来,“茱萸,你带——”她忽然顿住了。
这么一味的不看不听不想的也不是个办法,她笑了笑,道:“叫罗妈妈,我们去继王妃屋里。”
罗妈妈听见急忙过来,道:“怎么忽然想起——”又见屋里有客人,想起廖将军来访的消息,行了个礼便立在一边不说话了。
善佳知道玖荷是才回来的,能在她屋里伺候的婆子要么是王爷的人,要么是先王妃的人,当下客客气气叫了一声妈妈,只受了半礼。
这两日她的身世传的沸沸扬扬,况且她母亲虽然是信佛,却没禁了流言,而且几乎是每天都要出去上香念经,善佳自然也听了不少。
而且她还比别人多知道一样,廖纪安是实打实在里头出了力的,而且这个郡主也是实打实的。
玖荷跟善佳走在一处,前头罗妈妈带路,身后又跟着两个丫鬟。
想起罗妈妈说的这样的才体面,玖荷不由得笑笑。
玖荷在王府里头不过睡了一个晚上,许多地方都不认得,虽知道自己住在中路上最大一个院子,但是住在东路最靠近花园的继王妃究竟在哪里,她也是不知道的。
罗妈妈告了罪,这才走在她们前头半步引路。
听见玖荷带着廖姑娘来访的消息,继王妃不由得笑了,瞥了施妈妈一眼叹息道:“她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又是乡野里养大的,如何耐得住性子?她是先王妃留下来的嫡女,我是后头的继王妃,原本就是要打擂台的……不过她既然忍不住先来了,那最后赢的肯定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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