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林妃下榻在迎春房里。
贾府三春卧房都在王夫人正房之后,三间一模一样的小抱厦,家具摆设也都仿佛,之前迎春说她屋里宽敞些,是因为她没像探春、惜春那样,在当地摆设大桌大案以便写字画画,墙角也没有大立柜,一个乌木镶银的多宝格,给没上没下的奶妈子并她媳妇连偷带要去了一多半,因此才显得空旷些,但实际面积还是原数,住两个小姑娘不是不能,但也相当拥挤。
林妃前番不知,叫下人把箱子全抬了来,结果才进了一半,屋里就没有落脚的地儿了。迎春头一回请人到自己房里,一见漏了怯,红着脸讷讷难言,手足无措的坐在炕边搓着衣角儿。倒是司棋,十分的泼辣干练,一见便道:“先捡小的,姑娘不常用的箱子,往床底下堆去。空着那里做什么?剩下的,先紧着衣物首饰匣子往出搬,和我们姑娘的搁在一处。”说完,悄悄拉了拉雪雁袖子,低声道:“有那要紧的事物,千万看好了。”她看见林妃的妆奁中有许多价值百金之物,适才匆匆扫见一支赤金嵌宝珠荷花步摇,纯金铸成的一朵含苞荷花,上面是整块红宝石雕成的蜻蜓,长长的尾则是各色宝石串缀而成珠链,不说那珠宝的价值,单是做工,便已非同寻常,贾府上上下下也找不出第二支来。司棋知道她们姑娘屋里不干净,平素几十两甚至十几两的钗簪都时常被偷了去,如今林姑娘带了这许多名贵首饰来住,随便丢了哪一件,她们就再没脸见人了。
雪雁一笑:“瞧你小气的,怎么,怕混了你家姑娘的爱物不成?”司棋见雪雁没当回事,心里着急,可又不能在外人面前揭自家人的短,只得咬牙戳了雪雁一指头:“小蹄子,没得你这么编排人的。”雪雁笑着躲开,状是无意的随口道:“我打出生就跟林府里伺候着,后来又被挑到姑娘屋里,也算见过些市面的。姐姐就请把心放回肚里,该知道的,我全知道。”司棋一听,转怒为喜:“小蹄子,你既知道,何不早说,白费我的口水。”说完,一甩帕子回屋伺候迎春洗漱,雪雁没过去,依旧不紧不慢的开箱捡物,一边登记造册核对,今晚是雪枭值夜,她可以不必近前伺候。
一时洗了澡,林妃挽着尚有些滴水的长发出来一看,迎春屋里那张老红木雕花垂柱拔步床上早换好了王熙凤刚命人送来的一顶藕合色新花帐,一应铺陈也都是新的,十香浣花软枕搁在金心绿闪缎大条褥上,两条锦被才摊开,还未抻平,一条桃红织锦,两掌宽的边上绣着万字不到头的花样;另一条是彩绣的樱桃果子茜红纱背被面,遍地牡丹,极是富丽。迎春笑让:“妹妹喜欢睡里边还是外边?”林妃谦道:“自然该随姐姐的习惯。”迎春手指在丝被上滑了两回:“我从没与人同住过,没什么主意。”林妃便说:“既如此,那妹妹便睡里边了。”说着,拖开牡丹锦被率先钻了进去。迎春也跟着坐过去道:“你喜欢便好。”也拉开被子,刚要躺下,忽听雪枭道:“二姑娘慢些,容小婢给我家姑娘铺条毛巾。”说着拿了块大方巾包住林妃湿发团在枕边:“姑娘湿着头发睡觉,当心明早头痛。”林妃心道:我就是为了明天可以有借口不是兜揽凤凰蛋呢,你偏来搅局。随手挥退:“没什么大不了的,哪里就那么娇贵了?”雪枭抿嘴一笑,和司棋一起慢慢退出去,顺手端出了烛台,屋内一下子便暗了许多,林妃和迎春都不是多话的人,也没再交谈,不多时便各自睡熟了。
第二天,贾母早早在厅上等林妃来吃早饭,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再三的遣了人去催,回来说是林妃昨夜就身子不适,怕惊动老太太没敢声张,如今在床上躺着,起不来身,二姑娘急得在一旁哭呢。
贾母一听,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请大夫了没有?哎呀,都是废物,鸳鸯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鸳鸯还没来得及动,早有三个人跃下椅子团团转了,只不过彤玉和霓玉是担心姐姐,却碍于贾府二姑娘的屋子不能擅进而着急,那宝玉却是被他娘的恐怖眼神骇住,张口结舌不敢提取探望病妹妹的茬儿。
幸好这时,王熙凤风风火火走进来,嘎嘣脆的转述太医的话:“原是林妹妹身子孱弱,平素在家里都是娇养着的,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可不就给累着了,老祖宗莫急,我已打发人去抓药,回来就熬上,也吩咐厨下做点子清淡易克化的东西送去了。二妹妹说不过来吃饭,我也叫人送了食盒过去,老祖宗就放下心来吧!林兄弟也放心,好好坐回去吃你们的饭,林妹妹有我呢,管保误不了事。”彤玉心知这里不同林家,不能立刻去探,只得依王熙凤的主意,拉着霓玉先回桌上。
贾母叹道:“可怜我那外孙女儿呦,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好不容易来了这里,还不得让外祖母带在身边疼惜,凭那什么千伶百俐的丫头婆子那里有亲外祖贴心呦?”说吧,斜眼去看彤玉,指望着看他一丝愧色,谁料,彤玉八风不动,依旧端端正正的捧着小碗喝粥。贾母心里暗咒几句,更加坚信彤玉等人都是为了林家财产而来,并不真心关爱林妃,打定主意,一定要说动女婿,不要把家产留给白眼狼。
彤玉知道贾母不喜欢他们,只是并不在意,在他看来,他父亲四千两银子打发他们来借居,便是行宫里也该有发言的资格,哪里会在意贾家的态度,小心讨好呢?他没让他们讨他的好就不错了,当下,吃毕饭,漱完口,彤玉端着一盏茶,捧在嘴边呵气,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老祖宗,我和弟弟几时可以进书房上学?”
贾母挑眉道:“家学里快要放假了,你们等明年吧,开了春儿,和宝玉一块儿去,还能有个照应。”
彤玉垂下眼帘:“到明春,还有两月之久,彤玉受父亲教诲,不敢释卷一日,昨天碌碌繁杂,已是误了,而今即使不能附学,也该往书房里去,聆先生教导才好。”
宝玉平生最厌读书,一听老祖宗让他去上学,当即扭成一股糖,钻在贾母怀里蹭咕不休:“好老祖宗,让我陪着您说说笑笑的解闷不好吗?打发我到学里,谁来陪老祖宗玩笑?谁给老祖宗酿胭脂……”
“噗嗤”一声,彤玉一口茶喷了满地,“咳咳”的拍着胸口,半天缓不过气来。贾母当即拉下脸斥道:“都没长眼睛吗?还不快扶了林六爷去躺躺,再传了大夫来瞧瞧,同路上的京,保不齐都累得很,叫大夫来看看,也好安妃儿的心。”贾母故意要打发了彤玉,不让他当着宝玉的面儿提上学,同时也暗自计定,只要贾政那里不发话,力逼着宝玉上学,她这里就绝对要按住了,不叫这两个小子去贾政跟前对比宝玉的不作为,惹得贾政再骂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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