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疑了。“你仍然认为这样——更糟?”
“糟一百倍!”他停顿一下又说:“对你说谎很容易,可事实是我认为那很讨厌。”
“啊,我也一样!”她喊道,并宽心地舒了口气。
他急不可耐地跃身站了起来。“哎,既然这样——就该由我来问你了:你认为更好的办法究竟是什么呢?”
她低下头,两只手在手筒里不停地握住又松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名戴穗带帽的警卫无精打采地从屋里走过,像个鬼魂蹑手蹑脚穿过墓地一样。他们俩同时把眼睛盯在对面的匣子上。警卫的身影在那些僵尸与石棺中间消失之后,阿切尔又开口了。
“你认为怎样更好呢?”
她没有回答,却嗫嚅地说:“我答应奶奶跟她住在一起,因为我觉得在这里没有危险。”
“没有我的危险?”
她略微低下头,没有正眼看他。
“没有爱我的危险?”
她的侧影一动不动,但他发现一滴眼泪从她的睫毛间涌出,挂在了面纱的网孔上。
“没有对别人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的危险。我们还是不要像其他人那样吧!”她提出异议说。
“其他什么人?我不想假装与我的同类有什么不同,我也有同样的梦想<:"="_.与渴望。”
她有些恐惧地瞥了他一眼。他发现她两颊泛起一片淡淡的红晕。
“如果我到你身边来一次,然后就回家,那样成吗?”她突然大着胆子、声音清晰地低声问道。
热血涌上了年轻人的额头。“最亲爱的!”他说,身体一动不动。仿佛他把心捧在了手中,像满满的一杯水,稍一动弹就会溢出来似的。
随着她后面的半句话传到耳中,他的脸又阴沉了下来。“回家?你说回家是什么意思?”
“回我丈夫家。”
“你指望我会同意吗?”
她抬起头,用困惑的目光看着他。“还有什么办法呢?我可不能留在这儿,对那些善待我的人撒谎呀。”
“正是为了这个理由,我才要你跟我远走高飞!”
“在他们帮我重新生活之后,去毁掉他们的生活?”
阿切尔一跃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她,心里充满一种难以名状的绝望。他本来可以不费力地说:“‘对,来吧,来一次吧。”他知道她一旦同意就会把决定权交给他,到时候劝她别回丈夫那儿去不会有什么困难。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噎住了,她那副真挚诚恳的样子使他根本不可能冒昧地把她引进那种常见的陷阱。“假如我让她来,”他自己心里想,“我还得再放她走。”那后果是不可想象的。
然而看着她湿润的面颊上睫毛的阴影,他动摇了。
“毕竟,”他又开口说,“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办不到的事想也没用。你对一些事情那样不带偏见,用你的话说——那样习惯于看戈尔工的脸色,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敢正视我们的关系,实事求是地看待它——除非你认为这种牺牲不值得。”
她也站了起来,迅即皱起眉头,闭紧了双唇。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一定要走了,”她说着,从胸前掏出她的小怀表。
她转身就走,他跟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哎,既然这样,那就来找我一次吧,”他说。一想到要失去她,他猛地转过头去。转瞬间,他们俩几乎像仇人似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什么时间?”他紧逼地问。“明天?”
她踌躇了。“后天吧。”
“最亲爱的——!”他又说。
她已经把手腕挣脱出来,但他们的目光一时还对视着。他见她那苍白的脸上焕发着内心的光华,他的心恐惧地跳动着,觉得自己从未见到过爱是这样明明白白。
“哎呀,我要晚了——再见。不,你别再往前走了,”她喊道,一面急匆匆地沿着长长的屋子走去,仿佛他眼睛里折射的神色吓坏了她。她走到门口,转过身停了一下,挥手匆匆告别。
阿切尔一个人走回家。等他进家时夜幕已经降临。他打量着门厅里熟悉的物品,仿佛是从坟墓另一端观察似的。
客厅女佣听到他的脚步声,跑上楼梯去点上面梯台上的煤气灯。
“阿切尔太太在家吗?”
“不在,老爷。阿切尔太太午饭后坐马车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他怀着一种宽慰走进图书室,一屁股坐到扶手椅上。女佣跟在后面,带来了台灯,并向快要熄灭的壁炉里加了点煤。她走后他继续一动不动地坐着,双肘压在膝上,两手交叉托着下巴,眼睛盯着发红的炉格。
他坐在那儿,思绪纷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深深陷入惊愕之中,仿佛生活不是加快了,而是被中止了。“这是迫不得已的,那么……这是迫不得已的,”他心里反复地说,好像遭了厄运似的。这结局与他梦寐以求的相去太远,给他的狂喜泼上一盆彻骨的冰水。
门开了,梅走了进来。
“我回来太晚了——没让你担心吧?”她问,一面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难得地拥抱着他。
他愕然地抬起头问:“已经很晚了吗?”
“都7点多了,我以为你已经睡了呢!”她笑着说。随后拍下帽子上的别针,把她的丝绒帽丢到沙发上。她比平时显得苍白些,但精神异常焕发。
“我去看外婆了,正当我要走的时候,埃伦散步回来了,于是我又留下,跟她进行了一次长谈,我们许久没有这样真诚地交谈了……”她坐在平时坐的那把扶手椅上,面对着他,用手指梳理着纷乱的头发。他觉得她在等他说话。
“是真正亲切的交谈,”她接着说,脸上活泼的笑容让阿切尔感到有些做作。“她非常可爱——完全像是过去那个埃伦。恐怕我最近对她不够公平,有时我认为——”
阿切尔站起来,倚在壁炉台上,躲开了灯光的照射范围。
“噢,你认为——?”见她打住话头,他重复一遍说。
“唉,也许我对她评价不够公平。她是那么特殊——至少在表面上,她接纳那么古怪的人——好像她喜欢引人注意。我猜这就是她在放荡的欧洲社会所过的生活吧;我们这些人在她心目中无疑是很无聊。不过我不想对她做不公正的评价。”
她又停住口,由于不习惯讲这么多而有点儿气喘吁吁。她坐在那儿,双唇微启,两颊绯红。
阿切尔看着她,想起了在圣奥古斯汀教区花园里她那张涨红的脸。他注意到她内心那种同样的暗中努力,那种对超越她正常想像力的某种事情同样的企盼。
“她恨埃伦,”他心里想。“并且想要克服这种感情,还想让我帮她克服。”
这一想法使他深受感动。有一会儿他直想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豁出去求助于她的宽恕。
“你知道家里人有时给弄得很烦恼,”她接着说,“对吗?开始我们都尽可能为她着想,可她好像根本就不理解。而现在又想起来去看博福特太太,还要坐外婆的马车去!我担心她已经使范德卢顿夫妇产生了不和……”
“啊哈,”阿切尔不耐烦地笑道。他俩中间那道门重又关上了。
“到了换衣服的时间了。我们要出去吃饭,对吗?”他问道,一面离开火炉。
她也站了起来,却继续在炉边磨蹭。当他走过她身边时,她冲动地迎上去,仿佛要留住他似的。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他发觉她那双眼睛又蓝汪汪的,跟他告别她去泽西城时一样。
她张开双臂绕住他的脖子,把脸紧紧贴到他的脸上。
“你今天还没吻我呢,”她悄声地说;他感觉到她在他怀中颤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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