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芬出门张望,没有看见铁柱的身影。她提高嗓门喊了一声“铁柱!”,毫无痕迹地消失在空旷的山野;“铁柱!铁柱!”继续加大了音量,声音被匆匆溜过的风给带走;“铁柱!铁柱!铁柱!”进一步拖长而且升高的声调,被惹恼了的丛林的呼啸给淹没。素芬心急如麻;人在困境下,心慌只能让人无助,冷静才能找回理智。她强行的把冷静这个声音变得高昂,经过与慌乱这个怪物的搏斗,理智最终把握心灵的主动权,忙乱成为理性的俘虏。
在她的面前有三条路;张铁柱会不会选择开创一条别人没走过的路呢?
自己去开创新路需要勇气与智慧,勇气让人不畏惧路中的困难,智慧让人去战胜途中的艰险。走在自己的路上,才会发现自己拥有是多么的幸福;虽然过程中或许迷茫,迷茫能教人去找对方向;虽然旅途中或许虚弱,虚弱能让人懂得获取力量;虽然奋斗中或许悲伤,悲伤能陪伴孤独的情怀;虽然进取中或许彷徨,经历彷徨才能让人珍惜执着。在开拓中需要顽强的精神,张铁柱天生没有具备,后天也不经过锻炼;顽强不经过忍受与坚持,不能成为人的一种品质。
向左边的那条路通向德阳镇。她曾经走过这条路,是张家人逼着她甩孩子;人一般情况下,不会选择重复;求新满足人探索的欲望,重复磨灭人求新的渴望。张铁柱不会走这条路,容易被他老婆发现。这一点,她的心里是敞亮;心里敞亮是因为点着一盏智慧之灯。
向右的那条路是通往太和镇。浓密的树林完全覆盖了它,直至把铺在路上的石板全部的吞噬,让行人的视线完全消失于深处。如果他把孩子放在这条路上,被路过的行人捡起来,愿意来抚养他吗?这就难说了。饥饿质问贫寒中的良心,贫寒检测无助中的善良;修行的好心人希望得到苦的淬炼,更企望得到乐的皈依。如果有好心人把孩子拣起来后一家一户地去询问,铁柱想要这样吗?他不想。
剩下对面上山坡的路,除了有人上山砍柴,没有别的人上去;除了还残留着被路人踩踏的痕迹,就是一些茂密的杂草;除了一些小动物栖息,没有其它的生灵来光顾。张铁柱不想要这个孩子,不会让人发现他在这条自认为最不可能选择的路上;只要自己立刻去追,马上就能追到。脚掌不停地翻飞,她虽是在走,却如同跑一样。
她看见前面一个身影在晃动,若隐若现。她猜可能是铁柱,一边疾步如飞,一边喊:“铁柱,铁柱,……”
铁柱听着素芬的声音慢慢地由远及近,知道这个女人追上来了。他在小路的转弯处,趁着素芬看不见的时候,钻进树林;林间密密麻麻地铺满枯叶,具有旺盛生命力的绿草竭尽全力地向上探出头,陪伴着一旁的野花;些许野花在树丛的掩护下,躲开阳光直接的炙烤,依然保持着难得的青翠。他找一颗周围杂草丛生的树,把孩子放在下面,并用残叶枯枝掩盖。
素芬转过弯来,看见铁柱两手空空地面对面走过来,焦急地问:“孩子呢?你把他放在哪儿啦?”
“不知道。”停了一下;铁柱放下了狠话。“你敢把他再弄回来,我会再把他扔了。”
素芬忍着心中的怒火,平缓地说:“我自己去找。”余音未落,就健步踏入树丛。
被踩在脚下的落叶发出的声音,混杂着在林间穿梭的丝丝风语,构成了一种奇妙却不悦耳的混响;偶尔散落下来的黄叶,在空中悠然地自在地舞蹈,飘落在素芬消廋却坚强的双肩;肩上几丝秀发被风吹撩起,不时地在眼前飞跃,似乎想阻挡着焦渴地在四周搜寻的目光。她几翻找寻过后,终于在杂草丛生,枯枝纵横的树丛下发现他。一张泪脸,轻柔地贴在孩子的粉嫩的双颊,坚毅地说:“宝贝,无论如何,妈妈都会保护你的!无论如何,妈妈不会让你再受到一丝的伤害!”
自己拿什么来保护他呢?
任何奇思妙想无济于事,任何口舌之能于事无补,任何情感的付出徒劳。
唯有忍受,只有忍受!
忍受常人无法体验的欺凌,
忍受在一片荒漠里的孤独。
忍受世间罕有的磨难,
忍受在生活中没有色彩的斑斓。
忍受失去尊严后的屈辱;
忍受冷漠轻视的目光。
张铁柱在离她的女人不远的地方站着,双手抱在胸前,争大着双眼,怒视着自己的女人。她走得很慢,挪动着双脚;把头低着,双手紧紧地抱着孩子,惧怕被夺走;在距离自己男人两步的地方,突然在他面前,重重地跪下!
铁柱有点傻眼。
他其实并不想素芬这样做;虽然想过要让自己的女人跪下来为了孩子而乞求宽恕与接纳。他其实并不想与素芬完全决裂;还得靠她来继续生儿子,还得靠她来洗衣做饭,还得靠她伺候爹娘。他其实知道素芬告诉自己;粗鲁只能让人的价值被贬低,更是追求优雅过程中的阻碍;文雅才能让自己的生命升值,让风雨的人生路旁长出花朵;人不仅希望被人看见价值,更希望它对人有作用。他其实知道素芬是一个很不错的妻子;找一个老婆不容易,找到一个好老婆只能由命;既然老天赐与了你好运,就要好好的珍惜。算了,自己还是把她扶起来,一起回家拥抱亲情的温润与舒适;一起满足这个女人时常提及的爱之企盼。
他想弯下身子用双手去扶她。
但是,如果她依然坚持要这个孩子呢?
真的拿这个女人没办法。
一个女人跪在自己面前,极大地满足自卑男人廉价的虚荣心;看着她低垂的头,他切实能感觉到征服感倍增。她抬头时刚刚被风吹干的泪痕,深深地留在一个男人贫瘠的心田,拔动了沉寂的灵魂;唯有那看似幽怨的眼神中间,透出那别人少有的果敢与坚定!他看着老婆想张嘴对自己说话,把头一甩,转身回去了。
他觉得自己真的爷们!
她见自己的男人转身离去,并没有跟揣测的那样动手抢夺孩子,心里窃喜。她不能确定回家后亲爸是不是再来掠走儿子,不能确定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是不是想要儿子死掉才安心,不能确定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庭是不是真正的接纳了自己,不能确定自己低三下四地恳求能不能保全这个可怜的小生命,不能确定接下来铁柱他们三人会怎么样对待自己。
她走得很慢,心里一直在打鼓,忐忑不安。短短的一段路,她也不清楚花费了多少时间才回到屋里。她看见张铁柱面无表情地从他的爹妈的房间出来,把孩子抱得紧紧的,低垂着头,深深地低垂着头,来到婆婆面前,双膝跪下。
“起来吧,有什么事起来咱们好好说。”铁柱的妈弯下身子,伸手想把她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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