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是奉王爷命令独自赶回的。”赵白顿了顿, 又道,“殿下放心,您很快也能见到王爷了。”
趁着外头绿盈和赵白带着人清场的功夫,薛嘉禾顺着赵白的话思忖了片刻,等绿盈焦急地将车厢帘子掀开时,她已经几乎全然镇定下来了。
“殿下!”绿盈朝她伸手,“您没事吧?”
薛嘉禾不紧不慢地往外挪了挪, 才踉跄地搭着绿盈的手从翻倒的车厢里钻了出去。
她立在车厢旁站了好一会儿,酸麻的双腿才渐渐恢复直觉。
这段时间足够她能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伤员都打量一遍了。
赵白静静地过来禀报, “埋伏的人逃了一个,正在追,其余全歼了;卫小将军和其他伤者已就近送去了太医院。”
薛嘉禾低低应了一声, “牺牲了的这些士兵侍卫……”
“殿下放心。”赵白干脆地接过了话头。
“殿下,先回府吧。”绿盈小声劝道, “两位小殿下还在府中等您呢。”
薛嘉禾抚了抚额头, 她冷静地道, “赵白去趟宫中将事情禀告陛下,再到太医院看看卫小将军的状况回来告诉我。”
赵白毫不耽搁地领命而去,薛嘉禾换了马车回摄政王府,这一路终于是平安无事。
区区一个上午, 过得却好似半年那么漫长, 从利刃底下走过两趟。
等进了西棠院内屋,看见放在床边的摇篮,薛嘉禾才终于有了两分逃过一劫的实感。
绿盈轻手轻脚地泡了参茶递到薛嘉禾手边, 小声道,“午饭光景了,殿下可有胃口?”
“我先睡上一会儿。”薛嘉禾摆摆手,她随手将头上的发饰都拆了干净,合衣便往床上倒了下去,一手搭在摇篮上,很快便被睡意包裹。
绿盈见状便悄悄退了出去,操心地让厨房将吃食先温着别动。
薛嘉禾打盹的功夫,汴京城里却早已是风云变幻。
陈将军被当场擒拿由季修远带去大理寺,太后再三要求面见幼帝却无人应答,慈宁宫中的宫人一刻钟的时间便被全部换下,新进了一批太后从未见过的生面孔,将慈宁宫的大门禁闭了。
刺杀薛嘉禾功亏一篑后逃离的蒙面人首领因汴京城门临时关闭而无法出城,禁军正挨家挨户地搜查他的踪迹。
卫小将军中毒不深,萧御医为首的一系列圣手千难万难将他给抢了回来,灌了一肚子的药,只等静养上一两个月痊愈外伤。
薛嘉禾一觉醒来时便听了这许多信息,顿时自觉自己这引蛇出洞的饵料当得不错,至少计划一切顺利,也算不负众望。
就这一个上午的两件大事,在许多人猝不及防之下将整个汴京城的局势扭转了过去。
先是陈将军和太后的合谋又牵扯出他们身后不少心怀不轨的世家和官员,幼帝先前为了钓出大鱼按而不发,在薛嘉禾遇刺之后终于能拔萝卜带出泥地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一时间早朝的人数眼看着就比从前少了许多。
原本心里打着歪主意却没敢动手的、因为胆子小而没想过动手的都被幼帝的雷霆手段吓得不轻。
才十一岁的幼帝眼看着已颇有乃父之风。
薛嘉禾这回终于能安心在摄政王府里养病,只每日听听赵白从外带来的最新消息。
“那蒙面人已捉拿归案,当场自尽?”薛嘉禾皱眉,“什么线索也没留下?他的面孔至少总有人认得?”
“被捉到时,他已经自毁面容,伤口很新,应当是那日刺杀时候之后动的手。”赵白道,“身上很干净,没有任何可以辨别身份的物件。”
“那日交手中,应该有人见过他……”想到那些人都是蒙面的,薛嘉禾顿了顿。
只凭眼睛认人太难了。
她换了个思路,“陈将军呢?”
“已全数将罪行认下。”赵白顿了顿,“但他说不出是从何得知殿下的路线。”
薛嘉禾若有所思地扶着温热的茶盏,“这人藏得可真好。”
灭口得干脆利落,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手段操控人心,陈将军究竟是被诓骗的,还是被威胁的?
“狱中……”她下意识地道,“也要多备人手才行。”
指不定陈将军什么时候便和他的心腹一样死了,到时候死无对证,连最后一条线索都丢了。
“殿下放心,已安排了万全的人手,自尽都是奢望。”
薛嘉禾唔了一声,心中琢磨着要不要去狱中亲自见一面陈将军。
若是见了,又该怎么撬开他的嘴?
“殿下,卫小将军来了。”管家在门外道,“殿下在何处见他?”
闻言,薛嘉禾恍然回了神,她暂且将先前的想法按下,起身道,“去前厅吧。”
虽然赵白带话回来说卫小将军那日伤势不算太重,可亲眼看着他从奋战到倒下的薛嘉禾却仍放不下心,等终于再见到他真人时才松了口气。
尽管唇色有些苍白,但身形挺拔,看着确实问题不大。
“见过长公主,”卫小将军面上笑意有些勉强,“劳您担心了。”
“没事就好,那日是我要多谢你。”薛嘉禾抿唇道,“还让你折损了手下……”
卫小将军摇摇头,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我连自己的命都能豁出去,他们自然也早就做好准备了。”
这话却听得叫薛嘉禾心中更为沉重,她抚了抚茶碗沿,低声道,“卫小将军看起来好似有心事。”
卫小将军倏地抬头望向了她,眼睛里似乎带了些挣扎犹豫之色。
“既然来了,不如同我说说吧。”薛嘉禾更加确定他今日来摄政王府,不仅仅是为了禀报个养伤进度的。
“……”卫小将军咬了咬牙,道,“若长公主真认为我那日救了您有功,那是否能答应我一件事?”
薛嘉禾皱了皱眉,看这架势真不敢一口应下,“你先说。”
“……那日和蒙面人交战,我和那领头之人打过照面。”卫小将军低低地说,“我似乎能认出他来。”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是你曾经在军中见过的人?”
卫小将军抬了眼,他看向立在一旁的赵白,慢慢道,“赵白应当见仵作验那人的尸了。”
赵白点头。
“那人背后左腰是不是有一块好似曾经被剥了皮的疤痕?”
薛嘉禾仔细瞧了卫小将军的神色,了然他其实想从赵白口中得到的是个否定的答案,不由得心中叹息。
既然是他认识的人,难怪纠结了数日不曾开口,恐怕心中也挣扎了许久。
也难怪那日最后的暗箭竟没有射中他的要害,而那毒药听萧御医的说法也并不致命。
若真是剧毒,卫小将军当时根本撑不到去太医院救治便一命呜呼了。
赵白盯着卫小将军,张口沉沉地应了一声是。
卫小将军原本便没什么血色的面孔顷刻间变得煞白,他仓促地转头看向薛嘉禾,清亮的眼神几乎像是在求救。
薛嘉禾不自觉地握紧了椅子的扶手,“那人是谁?”
“是……”卫小将军起身朝薛嘉禾跪了下去,将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是家父旧友,去年刚解甲归田,名叫常骏。”
薛嘉禾深吸了口气,心中已有了相当不祥的预感,“卫将军的旧友罢了,你又何必……”
“常骏和卫将军生死之交,若不是有缘有故,已回乡养老的他不会贸然来汴京城刺杀殿下。”赵白极为失礼地打断了薛嘉禾,他逼近卫小将军一步,冷静地逼问,“你是不是猜到王爷手底下的奸细便是你父亲本人了?”
卫小将军低着头一言不发,薛嘉禾却看见他撑在地上的双手已经克制地握成了拳头。
她恍然地想,这就全部都解释得通了。
陈将军只是替罪羊,紧接着陈将军围困不成之后马上进行刺杀,造成仍是陈将军动手的假象。
再刻意安排卫小将军救驾重伤,没人会怀疑到鏖战的卫小将军和卫家人身上。
在军中潜伏这么多年仍未被容决发现……盖因这人原本就是容决信任的左膀右臂。
“十二年前……”薛嘉禾喃喃地问。
“十二年前,卫将军是王爷的同僚。”赵白冷声答道,“那时王爷被南蛮追杀,兴许也有他的出力。”
那岂不是连着她后来被南蛮人捉走,都有卫将军一份功劳?
薛嘉禾闭了闭双眼盖过那阵头晕目眩,才长出了一口气,“卫小将军,你想求的恩典,我不能给你。”
“若真要有人死,那就让我代父受过好了!”年轻人死死埋着头,他声音洪亮地道,“我愿替父亲偿命!”
薛嘉禾扶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律法不是这般用的……你先起来,赵白?”
赵白抱着剑看看卫小将军,不太放心,“殿下……”
薛嘉禾冲他摆手,“去吧,容决越早知道越少危险。”
卫将军既然动了手,那定然是没什么耐心了。或许……幼帝已经几近查到他身上,才叫隐藏多年的他忍不住再次动手?
薛嘉禾也能想得到,若是卫将军的计策顺利进行,一来摄政王府会被毓王妃搅得天翻地覆,二来若是刺杀也一道成功,容决和幼帝之间必然生出嫌隙。
哪怕最后对东蜀的仗是打赢了,浑水摸鱼之中,卫将军也能轻易度过这次危机。
他正在和东蜀的战线前端,可以毫不费力地借着战争的理由将东蜀那边的知情人杀个一干二净。
想到曾经见过寥寥数面的卫将军,薛嘉禾不由得从骨子里冒出一股寒气,克制不了地打了个激灵。
她从未看出过那名同容决关系亲近的中年将领竟是能做出卖国之事来的人。
可既然容决这许多年都不曾看穿,她看不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卫小将军先起来吧,”薛嘉禾收回思绪,她看着跪地不起的年轻人,叹着气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卫小将军迟疑地抬起头来,额头已叫他磕破了一小块,渗出一点殷红的血叫薛嘉禾想起那日刺杀之时,他毫不犹豫地以血肉之躯挡在她身前,被刺伤后溅到她脸上那两滴鲜血。
薛嘉禾放下茶盏软化了眉眼,“跟我来吧。”
卫小将军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似的跟在薛嘉禾身后随他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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