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姑母轻声说,“就算靠近,她终究还是个做活的。看样子,她对你还算不错,也不是那么死心塌地地帮助他们。你可以先在感情上多和她接近,得机会慢慢启发她的觉悟。要能把这个人团结好,我看对你在宋家的工作有很大好处。不过,可不能性急,还要多加小心,这可是你锻炼的好机会。”
道静连连点头。看着姑母在收拾她的小包,就着急地说:“姑母,您要走?那,有了什么事情,我怎么和您联系?”
姑母想了想,问道静:“闺女,你认识许满屯?”
“认识。”道静有些惊奇,“您说的是那个浓眉大眼的赶车的?”
姑母点点头:“是他。那好,你已经认识了他……”说到这里,姑母又警惕地看看窗外和听听四周——幸好对面屋里的陈大娘这两天因为文台的母亲生了病,天还不亮就进正院去了,所以道静和姑母说话很方便。姑母说:“以后,你有什么事就找他联系。听他的话。不过,可别露出你们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来。就这样吧,我要走了。你第一件事就是跟宋家把关系弄好,多留心他家的动静;第二件事就是跟陈大娘多接近点,要想法子争取教育她;第三件事呢,对郑德富要彻底改变你那阶级立场,不能叫他再恨你。虽说许满屯也许能帮助你解释解释,可是主要还得看你自己。”
“姑母,您真好……”道静看姑母把工作交代得那么一清二楚,忍不住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她,心里想,她是多么精明能干啊。
姑母走了,道静独自坐在屋里,立刻极力回想和许满屯——这个新认识的、将要领导她的同志的认识经过。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道静刚到宋家的第二天午后,她领着文台转到前跨院时,就在井台边看见了一个浓眉大眼三十来岁的健壮小伙正在打水。文台和她刚走到这里,他就招呼文台:“小当家的,千顷地一棵苗,你可别上井台上来!”这就是许满屯。
他一说别来,调皮的文台一下子就蹿上井台。借此,满屯不打水了,他胳膊肘挟着文台,就和他打逗起来。道静看这个长工满有趣味,说的话又风趣又有点说不上来的讥讽意味。他逗文台说:“小少爷,赶明儿,你爷爷要给你娶几个媳妇儿呵?还不三宫六院——行,你们这院也够上六院啦,明儿你自己再盖个三宫吧。”
“我不要媳妇!不要媳妇!……”文台笑着、跳着去和满屯比拳——这长工还会几手拳脚。他们玩得高兴了,早把道静忘在一边。可是当满屯偶然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向道静一瞥时,道静感觉到在他和善的眼色中又有一种怀疑的眼色。她想和他说话,可是又不知怎么说好。而且他的怀疑的眼色也使道静不大高兴。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她没有一个熟人,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她心里正一阵阵地感到苦闷和不安……这下好了,他是同志,姑母把她介绍给他,在这陌生的可怕的环境中,有了自己的同志,这是多么可喜的事!
所以道静送姑母走后,竟说不出来有一股愉快的感觉——自从来到宋家后,她还没有这么高兴过。经过这痛苦的一夜,她觉得身上好像去了一层疮疤似的,轻快了,脚步也矫健起来了。教完了学,她又领着文台到各处转游起来。她想找许满屯,可是许满屯不在。这些天他不是出车就是在外面忙着什么,很少见他在宋家呆着。于是,她便去找郑德富。她想这个穷苦的人,无论再给她多少难看的脸色,无论怎样瞧不起她,她都要忍耐,她要叫自己从心眼里爱他。于是,做好了一切精神准备,就出发了。
道静的教师兼保姆的工作,使得她出来活动很方便。文台小,不懂事,每天教完了课,道静就领着他蹓跶,文台高兴,宋郁彬夫妇和老地主宋贵堂也高兴。他们最常活动的地区就是郑德富住的场院外面的树林里。这里有各种果树、小白杨树,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河沟。文台一出场院的小门就欢快地跑去捉虫子,要不就上树摘杏儿。道静看他上了树,就悄悄地走回场院,走进郑德富的小土屋里——事先,道静已经看好,他正一个人坐在那间黑洞洞的小屋的炕上吸烟呢。
好像有人追赶似的,道静一脚踏进小屋的门限,就急急地喘着气说:“郑大叔,您还认识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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