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姐受惊了!我特来慰问。”胡梦安摘下精致的灰色呢帽露着笑脸向道静点头鞠躬。
“呵!……”道静像蝎子螫了似的惊跳起来。她猛地跳到墙角盯住那精瘦的闪动着白眼珠的黄脸许久功夫说不出一句话“他他不是那个曾经买通母亲要讨她的胡局长吗?……原来原来是市党部的特务……”
“哈哈林小姐不必害怕许久不见了我特来看望。请坐。”他反客为主地用手一摆让道静坐下道静没坐他自己欠欠身先坐下了。
道静怔了一会竭力压住心头的恐慌和厌恶慢慢走到门边站在门框上。
“时光真快我们不见已经两年多了。”胡梦安吸着香烟慢悠悠地一口口地吐着白烟圈。他带着一种安闲儒雅的风度柔声说着“你一走林伯母急坏了;我也急……林小姐你晓得吗?我是如何地敬慕着你……从此以后我灰心失意再也不打算结婚了……”他扔掉烟头吐了一口唾沫向面色死白的道静觑了一眼好像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但是道静既不看他也不吭声。
等了一会胡梦安见道静没有说话的意思就用打火机又点着了一根纸烟叼在嘴上觉得坐着的硬木椅子很不舒服他把椅子挪得离墙稍远一点用椅背顶在墙上就支着腿仰着身子躺在临时凑成的“沙”上。
“你还不晓得吧?”他眯缝着眼睛露着惋惜的神色“令堂大人已经去世了令尊去了南方;至于小风小弟弟我本想留下跟着我在北平读书后来他愿意跟着父亲所以也去了南方――他们大概都在南京。嗨林小姐听说你已经有了一个如意的丈夫现在怎么不见他啊?”
道静突地打了一个冷战想:“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她把身子稍稍挪动一下冷冷地说:“是的我们很好!……”
“哈哈哈!”一阵尖锐的像哨子样的笑声弥漫在窄小昏暗的房间里“不要瞒着我喽好什么你们已经分手了。因为思想不同是吗?……好的林小姐我猜你的生活一定很困难我们是老朋友了不要客气一切困难全包在我身上。你一定全然不晓得我的消息吧?近两年来我的事情还过得去收入也还可观又是一个单身人……”
道静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下去了厌恶与憎恨使她一字一板地从牙齿缝里向外进着字句:“你找我有什么事就照直说吧!为什么抓我?为什么你又把我保出来?――关于过去的事我不愿意听那个家庭和您――全与我毫不相干!”
好容易听到道静讲话了胡梦安直起身子放下纸烟屏息侧耳地听着。听完了他不动声色地对道静笑笑又拿起了纸烟。
“你问这个吗?很简单!宪兵三团晓得你参加了**的活动因此逮捕了你。幸而我听到了消息用党部的名义才把你暂时保释出来……林小姐不要这样小孩气哟冷静一点!你晓得吗?我是非常爱护青年的我做这个工作也是为着挽救青年不得已而为之的……”他自我欣赏地连连点着头然后做出十分娴雅的姿态慢慢说道“如今被**迷惑住走上歧途的年轻人实在不少哦。林小姐我真没想到你跑出家庭闯来闯去也闯到他们的怀抱里。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他连声慨叹着为了把自己安置得舒服些又仰在他自己做成的硬木“沙”上慢悠悠地说“林小姐你放心好了有我一切都不成问题。不管你过去有过多少危害民国的严重问题有我――可以帮助你担保你不会……”
“我没有危害国家!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道静的心里像有一颗埋藏的炸弹爆炸了她瞪着眼睛激怒地喊道“我早看透你是一个什么东西了!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我不要你的担保也不要你的怜悯你们想把我怎样就怎样吧!”
胡梦安的笑容收敛了他好像挨了耳光的瘦脸歪扭了一下。但是这毕竟是一个非常老练的人顷刻间他又恢复了非常文雅的姿态。他注视着林道静苍白的然而更加显得俊美的脸不慌不忙地说:“请不要误会林小姐!我们是老朋友可以无话不谈。你可知道你的案子的严重性吗?北平街道上的许多**传单是谁贴的?许多学校里的传单是谁寄的?是谁想参加北平**的暴动?是谁的箱子里放着**的刊物和文件?……许多严重的事情你自己心里会明白的不必我来多讲。蒋孝先这家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这些情形他全侦察到了。他他要亲自审理你的案件所以事情非常危急……林小姐不是我向你表功确实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你弄到市党部来的。现在嘛事情很好办也很难办一切全看林小姐你自己的意思了。我想林小姐你是聪明人你不会硬拿着鸡蛋碰石头硬拿着宝贵的生命开玩笑吧?”他说得那么委婉、那么诚恳然而又那么血淋淋的怕人。说完了还无限惋惜似的长叹了一口气。
道静像泥胎般愣住了。“怎么?我的事他们全知道了?”这些秘密的被泄露更增加了她的痛苦与惶恐。她狠命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也竭力克制着因过于激动而引起的战栗忽然想:他们从哪里侦察到的呢?……
“好小姐不要愁喽有我……”胡梦安悄悄地站起身来走近道静的身边一边轻轻说着一边用手向她的肩上搭去。
“滚开!”道静激怒地喊了一声一跳跳到了桌子边。喘息一下盯着胡梦安喊道“说传单――说暴动――说**――血口喷人!你们有什么证据?”
胡梦安没有回答道静的话他看了她一眼拿起放在桌上的大皮包。他把皮包慢慢打开从里面掏出几张红绿纸片和几本刊物像亮宝一样向她眼前一亮微微一笑:“这是什么?好小姐!”
望着那些熟悉的纸片――“中国**”几个字赫然映到她的眼里戴愉给她的《北方红旗》也落入强盗们的手中……看见这些她心里一阵热几乎要哭了。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尝到了仇恨的滋味。所有以前对家庭的、对社会的、对一切迫害她和妈妈、侮辱她和妈妈的仇恨一下子全都集中到这个盗窃她的传单的人身上来。她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脸色由惨白变成了深红。愤怒使她忘掉了怎样对付狡猾的敌人她竟天真地轻率地喊道“传单是我的!各个学校的传单也是我寄的!……我恨你们!恨你!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胡梦安的脸孔又狼狈地歪扭一下接着仍然毫不在意地干笑起来:“哈哈林小姐我真替你可惜聪明人为什么一时糊涂起来不要执迷不悟呀!今天你一定很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他收拾好大皮包戴上帽子。临出门时又回过头来对愣在窗边的道静点头笑道:“好好想一想想一想聪明的小姐。对不起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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