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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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之歌?深夜里许宁和罗大方还在沿着北大操场的墙边慢慢蹓跶着。罗大方把健壮的胳膊搭在许宁的肩膀上他们边谈边走。月色清明照出了许宁漂亮面孔上的兴奋颜色。罗大方呢平日诙谐的玩笑态度此时半点儿也没有了他好像个敦厚的大哥哥在耐心地说服淘气的不听话的小弟弟。夏天的夜里操场上三三两两漫步着的情人和朋友全消散了他们俩还在不知疲倦地谈着。

“老罗你放心我一定要说服妈妈和你一同去。我明白一个人应当怎样正确地安排他的生活。……”

“对!小许我相信你会这样去做。……不知你怎么样?我要是一想到那火热的战斗生活心里就恨不得一下子飞到塞外去——‘好男儿当马革裹尸还’。我想就是这个时候了。”

罗大方望望空旷寂寥的大操场高大的红楼像一扇巨大的屏风矗立在夜幕中他的心头激跃着昂奋的热情忍不住用他的大手用力地握住了许宁的手。

许宁也被他这种漏*点感染了。他凝视着罗大方那张宽阔而又异常慈祥的大脸忽然觉得这个人是这样的高大、这样的雄伟在黑夜中他的浑身好像着绚烂的光。……他想到他在南下示威时孝陵卫中的一夜想到他平时在学校里不知疲倦的工作情形想到他对待自己舒适的资产阶级家庭生活视若敝屣的决然态度尤其想到他对一个夺去自己爱人的人竟能视若兄弟毫不妒忌的宏大胸怀许宁此时的心里又是敬慕又是惭愧。他看着他半天才激动地小声说:“我要去说服妈妈——我感激你老罗。……”

“亲爱的朋友咱们要是能够并肩战斗那该是多么幸福呵!”

罗大方的这句话说得这样自然、这样亲切竟使得许宁长久地不能忘掉它。

和罗大方分别以后许宁确实是在想尽了方法去说服妈妈同时也想尽方法说服他自己。但是妈妈从年轻就守寡只有他这一条“命根子”想说服她允许儿子去打仗那是很困难的。所以到察北参战的同学第二天就要动身了可是他还没有最后决定去还是不去。

傍晚他走回家去看妈妈。

他的神情沮丧不安。最后一次——他必须再和母亲作最后一次的交涉。

母亲正坐在小凳上懒懒地缝着袜底。一见儿子回来了还没等他张嘴她就捏着袜底诉起苦来。花白的头在头上轻轻颤动捏着针线的手也在哆嗦:“孩子你又来跟我商量走吗?唉我这苦命的老婆子为什么还不死呀?——你三岁就死了爹只留下你这么一条根。为了你我才活在这人世上守着你整整二十三年。……屎一把尿一把好容易把你带大。现在你要远远的走了?那不行!”许老太太的眼泪滴滴答答地流着刚要拿衣襟擦擦生怕许宁打断她的话就又急忙说下来“看你现在是个又高又大的小伙子小的时候你可多病多灾妈为你一个月总有二十多夜不能睡觉。菩萨面前磕了多少头烧了多少香……那一回你病得快死了眼看不成了我也不愿再活了吞了鸦片烟……”

许宁实在耐不住了把手一挥打断了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妈你这些话我听了总有百八十遍了。耳朵满满的再也塞不进去啦。你为什么总说这些?我我并没有忘掉你的好处。……妈说实在的现在咱们国家这么危急我一个青年人怎么忍心这样待下去?……妈我去参加不会有危险的。去的同学多极了他们来信都说很好……”

许老太太急了顾不得再擦眼泪就抢过儿子的话:“孩子你不用再说什么啦反正我不能叫你去!……你……你如果真走……走我我就不活……活……”她突然扬起头盯着儿子哀伤地嚷道“中国人多得很哪就缺你一个人!”

说到这里许宁看着没法再说下去了就赌气跳起来奔向门外。走出去两步他又回过身来看着还在啜泣的母亲悻悻地说:“妈不用哭啦!我不去还不行吗?——哼如果我一定去你也没办法。真糟糕为什么我总要同你商量呢?……”

他一个人跑到北海的土山上徜徉了一个晚上。夏夜带着热气的暖风吹着山上的松树出沙沙的令人烦躁的声响。

这里游人是稀少的他茫然地望着繁密的星群缀在灰蒙蒙的仿佛带着雾气的天幕上。一个年轻的纤细的影子在他眼前闪动着——她现在在长白山上?还是在黑龙江的大森林里?……

崔秀玉——他曾经努力想忘掉的女孩子这几天却是这般强烈地占据了他的心使他惭愧也使他痛苦。

她一定忘掉了我——忘掉了我这怯懦者。……他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罗大方的声音同时在他耳边响起来:“亲爱的朋友咱们要是能够并肩战斗那该是多么幸福呵!”他感到燥热把衣服扯开双手抱住头久久地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块上。

许宁的父亲是个小官吏年轻时就死了。许宁的母亲守着寡依靠丈夫留下的薄产把儿子抚养到上了大学。许宁从小生活在小资产阶级的温暖、舒适的家庭里母亲过多的抚爱软化了他的灵魂。因此虽然他的外形看起来是健康、漂亮的自从接近了革命理论、接近了卢嘉川他们他也热情地倾向了革命并且热情地参加过一些活动。但是一到紧要关头一到真的要牺牲些什么而去开辟新的道路时他就变成像一棵经不起巨风的美丽的小树衰弱无力地颓倒下来。

当崔秀玉为拯救她生长的故乡拯救她的第二个祖国参加东北义勇军去的时候她也曾希望她所爱的许宁和她一同去。但是许宁却想还有两年大学就毕业了而且母亲还有——这是他心底的、没有和任何人说过的话:他不是东北人比起江苏——他的故乡东北那个地方是多么生疏而荒漠呵!再加上白莉苹的诱惑……结果崔秀玉和其他勇敢的战士一同走了剩下他留在大学校里伴着母亲。后来白色恐怖一严重他甚至连许多活动也不敢参加了。这次察北抗日同盟军轰轰烈烈地和敌人战斗起来他在卢嘉川和罗大方的鼓舞下也曾为了赎回过去的错误竭力动员母亲让他去参加但是谈了几次母亲都不许可他自己就失去了反抗的力量。因此许多同学处在参军的热潮中他却痛苦着、犹豫着。终于温暖、安逸的生活还是把他留住了。虽然他决定不去的时候从北海小山上跑下来双腿不禁簌簌地颤抖眼里满含着羞愧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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