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这青年身上带着一股魅力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人吸在他身边。果然道静立刻被他那爽朗的谈吐和潇洒不羁的风姿吸引得一改平日的矜持和沉默她仿佛问熟朋友似的问他:“您从哪儿来?您知道日本占了东三省中国倒是打不打呀?”
青年人并没有急于回答。他用聪明、和悦的眼睛微笑着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仿佛在考虑什么又好像在等待什么。
李芝庭抽着纸烟默默地望着他的内弟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可是没等客人说话他却先向林道静做了一个简短的说明:“林先生您不知道我这位内弟可是专爱研究国家大事说起中外古今全是一套一套的……好嘉川你就谈谈吧看林先生为咱国家可愁的不行呢。”
“卢先生那您给我们谈谈吧!”道静又催了一下。
“没有什么报上全有了。”卢嘉川翻了一下桌上的报纸抬起头来慢慢地说“只有一点:蒋介石打内战很‘勇敢’可是却指示东北的几十万军队绝对不许对外抵抗。所以日本不费一枪一弹就把全国最大的沈阳兵工厂和沈阳制炮厂、飞机场连同二百架飞机全一齐强占了。而且接着又向本溪、营口、长春等地进攻;听说吉林已经被占领咱们这边秦皇岛也完了。……可是国民政府解决这奇耻大辱的办法只是给驻在日内瓦的施肇基打了个电报要求‘国联’替中国主持公道……”
说到这里他突然把眼光盯着道静严肃地问她道:“您认为这样的梦想可以实现吗?中国自己要是不用武装斗争能够战胜日本吗?”
道静目不转睛地望着卢嘉川。在她被煽动起来的愤懑情绪中还隐隐含着一种惊异的成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学生他和余永泽可大不相同。余永泽常谈的只是些美丽的艺术和动人的缠绵的故事;可是这位大学生却熟悉国家的事情侃侃谈出的都是一些道静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话。
“我不知道!”想了想道静率直地回答并且惭愧地红了脸。
“但是您既然关心国家的事那就应当知道啊!”卢嘉川笑笑说。
“可是……”林道静笑了。她不知道怎样回答这陌生的青年才好。
“嘉川别处看看去。你不是还要打听秦皇岛上的事吗?
走!”李芝庭是个好好先生他见卢嘉川把初次见面的林道静问得怪窘的就赶快要把他拉走。
卢嘉川同李芝庭向门外走去时道静也送出他们来。一边走卢嘉川还一边对两位教员说:“国事如此咱们谁也不能袖手旁观呵!”
“那可有啥办法?咱们白面书生手无寸铁。……”李芝庭小声咕哝着轻轻地摇头叹息。
“爱国不一定都拿枪打仗。进行宣传唤起人心——像你们对学生们灌输爱国思想这也是拿起了武器。”
李芝庭没有言声。道静也没有答话。可是她心里承认了这个陌生青年说的对。并且对这个人——奇怪的、不知哪一点和一般人不一样的人感到了尊敬。只不过短短十多分钟的谈话可是他好像使道静顿开茅塞似的忽然知道了好多事情。
过了两天风暴过去学校又照常上课。在三年级的课堂上第一堂道静没有讲功课。激昂的爱国热情战胜了个人的伤感她把“九一八”的惨痛消息和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罪恶以及那陌生青年卢嘉川告诉她的国民党的不抵抗政策一气向小学生们讲了整整一堂。她讲的声音不高并且时讲时停但是她那悲痛的声调和她眼中不断涌出的泪花却把孩子们的感情慑住了。孩子们静静地听着一动不动。
许多小眼睛闪着泪光几个大些的女孩子甚至呜呜地哭出声来。
“老师咱们为什么不打日本呵?”一个小男孩含着眼泪问。
“因为政府不爱国……”
“老师打日本用什么呀?”
“用军队、枪炮。”
“那中国没有枪炮吗?”“中国没有飞机吗?”“中国没有军队吗?……”连珠炮似的问题似通不通地从孩子们天真的嘴里喊出来道静应接不暇地回答他们:“国民党只顾打内战打中国人可是不敢打日本。他们怕……”
“我们不怕我们打!”
“我们打我会放枪!”
“我们打!”“我们打!”孩子们一片喊打的声音把平日肃静的课堂嚷叫得要抬起来了。道静感到沉痛然而又感到欢快。多么可爱的孩子呵!他们都知道爱国都知道打、打、打日本!
从此道静经常给孩子们讲爱国故事像文天祥、岳飞、史可法的故事外国的《二渔夫》、《最后一课》等故事。孩子们爱听她也爱讲。她和学生的关系好像忽然亲密起来她自己空虚的心灵也似乎充实起来了。
可是有一天却又生了一场风波。
余敬唐走到教员休息室来。他照旧眨动着眼皮带着狡猾的笑容先对四个教员环视一周然后看着林道静煞有介事地小声说:“哦哦你们听说了吗?北平、天津的风声可紧呀!捣乱分子、学生请愿罢课乱成一团有的还跑到南京去示威游行什么玩艺!……名为抗日其实还不是**操纵!”
他突然把手一摆神态庄严地大议论“哦那不是瞎胡闹吗?凭这个就能救国打日本?哦哦请你们几位注意:蒋委员长已经下了命令——不许抵抗一切他自有办法!注意我听说咱学堂里可有宣传抗日的啦!”他咕噜一声咽了一口唾沫冲着四个沉默不语的教员用诡谲的眼光一个个扫了一眼最后把眼光落到林道静一个人的身上。“哦林先生年轻您可得注意呀!什么‘二渔夫’、‘三渔夫’的您跟学生们讲那干啥?要叫外边说咱学堂里有赤党分子煽动宣传——那那连我余敬唐的脑袋瓜可也要跟着长不住啦!”
别的教员还是默默无言。林道静沉默了一下突然用愤怒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余敬唐说:“余校长您的脑袋瓜长住长不住与我毫不相干!国家这样危急我是中国人怎么连个宣传抗日的自由都没有?宣传抗日就是赤党这是谁定的法律?”
别的教员惊呆了。李芝庭的脸都白了。平常那么腼腆不多说话的女教员竟敢这么大胆地顶撞校长这可是件少见的事!
余敬唐的瘦脸上一阵乌眼睛连眨也不眨了。他愣了几秒钟然后猛地扭身就走。到了屋门口这才转回头来站住脚把大肥袖子一甩冲着林道静连连眨动了几下眼皮子颤声冷笑道:“这个么我不知道!有不明白的地方请您自己去问蒋委员长!”
“您放心!北京大学的学生早替我上南京问去啦!”道静冲着余敬唐的脊背又顶了一句。
在余永泽给她的来信中她知道了北京大学的学生因为反对政府的不抵抗主义反对把锦州划为中立区许多同学都到南京请愿示威去了。余永泽说他本来也想去因为突然患感冒没有去成。他并且告诉她他们示威团的副总指挥就是李芝庭的小舅子卢嘉川。
“卢嘉川?……”和余敬唐争吵之后道静独自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愤然默想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偶然邂逅的卢嘉川。想到他正率领着大批学生奔向南京去找国民党算账的情景她笑了。似乎这个小伙子替她出了口闷气她感激地低声地念起他的名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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