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声徽顿,双目一张,突地厉声喝道:“只是你们可知道,你们动手争夺的东西,是属于什么人的吗?”
木珠大师冷“哼”一声,接口道:“天下之物,本都无主,你自别人手中得来,人自你手中取去,有何不可?”
公孙左足目光一垂,竟又大笑起来,一面笑着说:“好好,老和尚竟然和穷花子打起禅机来了,身外之物,本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老叫化又怎能说是我的——”这“丐帮”主人楼而狂笑,倏而厉色,此刻又说出这样的话来,管宁不禁为之一楞,却见他突又转过身来,望向自已,道:把公孙老二的一副臭皮囊葬在四明山庄里的,想必就是你这娃娃了?”
此语一出“武当四雁”,本珠上人,亦不禁齐地一惊。
“公孙右足竟然死了。”
管宁暗叹一声,黯然点了点头,见这公孙左足虽仍笑容满面,但却掩不住他目光中的悲愤之色。
他深深地了解人们强自掩饰着自己的情感是件多么困难而痛苦的事,因之他不禁对这狂放的跛丐大起同情之心,长叹一声,接口道:“小可适逢其时,因之稍尽绵薄之力,公孙二先生的遗物,小可亦斗胆取出,还请老前辈恕罪!”
公孙左足目光凝注在他身上,突地连连颔首道:“好,好。”
手掌一伸:那你就把他囊中那串铜钱交给我吧。”
管宁常听人说,这类风尘异人,必多异征,此刻只望他伸出的手掌,莹白如玉,哪知目光动处,却见这名满天’百的异人所伸出的一双手掌,黝黑枯瘦,和别的丐者毫无二致,心中不知怎地,竟似淡淡掠过一丝失望的感觉,但随即又不禁暗笑自己的幼稚,一面从怀中小心地取出那锦囊来。
刹那之间,“武当四雁”,木珠大师面上的神色,突又齐地一变,十只眼睛,不约而同地瞪在这锦囊上,只见管宁的手缓缓伸入锦囊,又缓缓自锦囊中取出,手中已多了一串青钱“武当四雁”不约而同地脱口惊呼道:“如意青钱!”
管宁微唱一声,仔细望了望自已从囊中取出的这串青铜制钱,但看来看去,却也看不出这串育铜制钱有什么特异之处。
他心中不禁惊异交集,缓缓伸出子将这串青钱交到公孙左足手上,一面说道:“不知是否就是这串制钱——请老前辈过目一下语声未了,只见那木珠大师一双眼睛,瞬也不瞬地望在这串制钱上,就生像是一双眼馋的饿猫见着鱼腥一样,一步一步地向公孙左足走了过来,哪里还有半分得道高僧的样子。
而此刻公孙左足的——双眼睛,亦自望在这串制钱上,一时之间,他看来又似悲抢,又似感概,又似鄙夷,又似愤怒,心中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缓缓接着这串青钱,失神地呆立了良久,就连那木珠大师的一步一步逼近他的脚步,他都生像根本没有看到。
“武当四雁”握在剑柄上的手掌,也不自觉地握得更紧了。
这四个看来丰神冲淡的道人,此刻目光之中,像是要喷出火来,望着这串青钱,移动着脚步,他们虽然明知自己的武功,不是这公孙帮主的敌手,但面对着这串武林中人人垂涎的“如意青钱”,他们的心中虽有畏惧之心,却已远远不及贪心之盛了。
管宁游目四顾,只见木珠大师已自走到公孙左足身前,“武当四雁”掌中微微颤动着的剑尖,距离越来越近。
他知道这转瞬之问,便又将发生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斗,心胸之间不觉也随之紧张起来。
哪知——公孙左足一旋身躯,突又纵声狂笑起来,笑声之中,满含讥嘲之意。
木珠大师,武当四雁,管宁俱都为之一愕,齐地停住脚步,只听公孙左足的笑声越来越大,突地一伸手掌,竟将掌中的一串“如意青钱”笔直地送到木珠大师面前,一面狂笑:“这就是你们拼命争夺之物吗?好,好,拿去,拿去。”
手腕一翻,竞将这串“如意青钱”脱手掷出,忽地,劈面向木珠打去。
这一突来的变故,使得木珠,四雁,管宁,惊异得几乎再也说不出话来。
木珠大师跟望着这串青钱笔直地击向自己面门,竟亦不避不闪,浑如未觉,直到这串青钱已堪堪击在他脸上,他方自手腕一抄抓在手里,但面上的茫然之色,却未因之稍减。
在场之人,谁也万万不会想到,这公孙左足会将这串“如意青钱”当做废物般地抛出,此刻都愕然地望着他,几乎以为他发了疯。
管宁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切,心中更是大惑不解,他亲眼看到那些“罗浮彩衣”的门下弟子,为着这串青钱,几乎丧生在“武当四雁”的剑下,又亲眼看到武当四雁为着这串青钱,被“木珠大师”打得透不过气来,但此刻公孙左足却叫别人拿去,他暗叹自己这一日之间所遇之事,所遇之人,俱非自己所能理解,猜测得到的,而此刻之后,又不知还有多少奇诡难测之事将要发生,这一切事本都与自已毫无关系,而此刻自己想脱身事外却也不行了。
他心中方自暗中感叹,却听公孙左足又已狂笑着道:“可叹呀可叹,武当四雁,少林一珠,闯荡江湖数十年,竞没有听道:‘如意青钱,九伪一真’这句话。”
他语声一顿,狂笑数声,接口又说:可笑呀可笑,武当四雁,少林一珠,竟会当着这一串一文不值的破铜烂铁,争得面红耳赤,打得你死我活,——哈哈,这串青钱若是真的,又怎会等到公孙老二死了之后,还留在他身上,又怎会让这恁事都不懂得娃娃得到手中,我老叫花久闻少林一珠不但武功超群,而且机智深沉,想不到却也是个糊涂虫。”
他边说边笑,边笑边说,言词固是辛辣无比,笑声之中更是满含讥嘲之意。
只见木珠大师面色阵青,阵自,阵红,他话一说完,木珠大师突地右手手腕—翻,伸出右手食、中两指,将左手的青钱摘下一枚,两指如剪,轻轻一夹,管宁只听“唰”地一声轻晌,这枚制钱便已中分为二,制钱之中,竟飘飘落下一方淡青色轻柔丝绢来。
“武当四雁”一起轻呼一声,冲上三步,伸手去接这方软绢。
哪知木珠大师突地冷晚一声,右手袍袖,“呼”地拐出,带起一阵激风,向‘‘武当四雁”扫去,左手却已将这方轻绢接在手里。
这其间的一切变化,都快如闪电,你只要稍微眨动两下眼睛,场中便立时换了一副景象,管宁凝目望去,只见木珠大师身形随着袍袖的一拂,退后五尺,武当四雁满面跃跃欲动之色,八道目光,一起望在本珠手上的那方轻绢之上。
只有公孙左足仍是满面带着鄙夷的笑容,冷睛旁观,似乎是任何一件事的结果,他都早就预料到了,是以根本毋庸去为任何事担心。
只是木珠大师右手紧紧握着那窜青钱,左手举着那方丝绸,凝目良久,突地长叹一声,双手齐松,青钱,丝绸,俱都落到地上。
公孙左足狂笑之声,又复大响,蓝白双雁,对瞥一眼,齐地抢上一步,剑光乍起,“刷”地,竟将地上的一串青钱,一方轻绢挑了起来。
而木珠大师却在这同一刹时,在这公孙左足狂笑声中,拂袖,甩肩,拧腰,错步,头也不回地候然回身远走。
公孙左足拍掌笑道:“我只道木珠和尚已是天下最傻的人,想不到你们这四个小道士比他们还傻三分,这串青钱如是真的,老和尚怎会把它甩下一定,你们现在还抢着来看,不是呆子是什么?”
他一面笑骂,武当四雁却在一面探看着那方轻绢,一瞥,他们满腔的热情,便立刻为之冰冷,在这串古老相传购武林异宝“如意育钱”中的这方轻绢,竟是全白,连半点宇迹都没有。
等到公孙左足骂完了,“武当四雁”亦不禁失望地抛下青钱轻绢,各自拧腰错步,回身远走。
公孙左足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狂笑之声,亦自虽然而止,转目望处,只见身测的锦衣少年仍在呆呆地望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对,管宁只觉这公孙左足的目光之中,满是悲怆痛苦之色,先前那种轻蔑嘲弄的光采,此刻已自荡然无存,不禁同情地叹息一声,想说两句话来安慰一下这心伤手足惨死的风云异人:
但究竟该说什么,他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公孙左足铁拐一点,走到路边,寻了块山石,颓然坐了下来,他自觉心神交疲,仿佛已经苍老了许多,方才虽然强自掩饰着,但此刻却已再无乔装的必要,长叹一声,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
管宁立刻说了,公孙左足微徽额首,又道:管宁,你过来,坐到我身侧,我有些话要问问你。”
他虽然满身褴褛狼狈之态,但此刻语气神态,却又隐含着一种不可描述的庄严高贵,这种庄严高贵,绝不是人间任何一件华丽的外衣乔装的,也不能被任何槛楼的外表掩饰得伎的。
管宁依言坐了下来,他心中何尝没有许多话要问这公孙左足,如愿知道青钱的秘密,四明山庄的秘密,白袍书生的秘密,他只觉每一件事中都隐藏着一个秘密,而每一个秘密都是他极愿知道的。
只见公孙左足目光凝注着林梢泄下的一丝天光,默然良久,突地问:你是几时上山来的?几时来到四明山庄,看见了一些什么人?什么事?”
管宁微一沉吟,便将自己所遇,极快地说了出来,此事,他已说了不止一次,此次更说的格外流畅,公孙左足默然倾听,频频长叹,频频扶额,此事的究竟真相,他自己亦无法猜测。
丐帮历史,由来已久,但定下详规,立会君山,却还是近年间事,此次“四明红袍”飞柬相邀,他因事耽误,是以来的迟了,却再也想不到四明山庄之中,会生此惨变,更想不到先自己一步而来,与自己情感极深的孪生兄弟,竟惨死在四明山庄里。
他上山之际,遇着管宁,那时他还不知四明之变,只是奇怪,一个看来武功极浅的弱冠书生,怎地会从四明山庄之中走出。
等到他自己赶到四明山庄,看到偌大的山庄之中,竟无人迹,再看到诸众的尸体,新掘的坟墓,和自己兄弟片刻不离身的铁拐,他便已知道这四明山庄中,已有惨变发生,但他却又不知道在这次惨变中,竞有如此多武林高手惨死,因为此事不但匪夷所思,而且简直今人难以置信,于是他折回山路,听到管宁和木珠、四雁的对话,看到他们的动手,骤然现身,狂笑讪嘲,看来虽然不改放态,其实当时心中的悲抢,愤嫉,惊疑,却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的。
他默默地听完了管宁的话,树林里的天光更暗了,那串闪着青光的制钱,仍在地上一闪一闪地发着青光,那方轻柔的丝绸,被风一吹,吹到路旁,贴在一块山石上,他悲抢地长叹一声,手中铁拐,重重在地上一顿,发出“当”一声巨响,激的地上的沙石,四散飞扬,这一击虽重,却又怎能够发泄他心中的悲怒之气呢?
管宁呆望着他,忍不住问道:“方才小可听得四明庄主此次聚会群豪,其中一半是为了这串青钱,老前辈可否告诉小可,这串青钱之中,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人们如此重视呢?”
公孙左足目光一转,望在那串青钱上,突地冷哼一声,长身而起,走到青钱之侧,举拐欲击,忽又长叹一声,自语:“你这又何苦,这又何苦……”
缓缓垂下铁拐,坐回山石上,长叹道:“青钱呀青钱,你知不知道,百十年来,已有多少人死在你的名下。”
管宁心中更加茫然,只听这已因心中悲愤而失常态的武林异人长叹又道:“百余年前,武林之中出了个天纵奇才,那时你我都还没有出世,我自也没有见过他,只知道这位奇人在十年之中,击败当时天下所有的武林高手,出入少林罗汉堂,佩剑上武当剑岩,赤手会点苍谢神剑,单掌劈中条七煞,双手败连环坞风尾帮,孤身一人,十年之中不知做下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将天下武林禁地,武林高人,都视为无物,唉——他人虽早已死去,但是他的遗事,却直到此刻还在江湖间流传着。”
他目光空洞地凝注着远方,语声亦自沉重已极,但这种奇人奇事听到管宁耳里,却不禁心神激荡,豪气温飞,恨不得自己也能见着此人一面,纵然要付出极大代价,也是值得的。却听公孙左足接道:“人间最难堪之事,莫过于‘寂寞’二字,此人纵横宇内,天下无敌,人人见着他,虽极快活得意,其实心中却寂寞痛苦已极,不但没有朋友,甚至连个打架的对手都没有。”
他语声微顿,长叹一声,自己心中,也突然涌起一阵无比寂寞的感觉,“君山双残”,一母孪生,自幼及长,从未有道太长的别离,而此刻雁行折翼,他徒然失去了最亲近的人,永远不能再见,此刻心中的感觉,又该是如何伤痛。
管宁只见他悠悠望着远方,心里也直觉地感受到他的悲哀,但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于他,却听他又自接:“岁月匆匆,他虽然英雄益世,但日月侵入,他亦自念年华老去,自知死期已近,便想寻个衣钵传人,但这种绝顶奇才眼界是如何之高,世上茫茫诸生竞没有一个被他看在眼里,于是他便将自己的一身绝世武功,制成十八页密图,放在十八枚特制铜钱里,古老相传,这十八页秘签,上面分别记载着拳、剑、刀、掌、鞭、腿、枪、指、暗器、轻功、内力修为、点穴秘图,奇门阵法,消息机关,以及他自己写下的一篇门规,其中剑法、掌法各占两页,合起来恰好是一十八页,但大家亦不过仅仅知道而已,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其中任何一页。”
管宁暗叹一声,付道:“此人当真是绝世奇才,以短短百年之生,竞能将这许多种常人难精其一的功夫,都练到绝顶地步,唉——如此说来,也难怪武林中人为着这串青钱,争斗如此之激了。”
公孙左足又自叹道:“自从这位异人将自己遗留绝技的方法公诸武林之后,百年来,江湖中便不知有多少人为着这串青钱明争暗斗,七十年前,祁山山腰的一个洞窟之中出现第一串‘如意青钱’,为着这串青钱,武林中竟有十七位高手在祁山山麓,直到当时的昆仑掌门白梦谷将这串青钱当众打开,发觉其中竟是十八面自绢之后,武林中才知道这‘如意青钱’一共竟有十串,而其中只有一串是真的。”
管宁不禁又为之暗叹忖道:“武林异人,行事真个难测,他既有不忍绝技失传之心,又何苦如此捉弄世人—”心中突又一动,忍不住问:“他们又怎知道这‘如意青钱’共有十串,而且只有一串是真的呢?”
公孙左足缓缓道:“当时白梦谷惊怒之下,直折回那青钱原在洞窟,才发现那洞之中的石案之下,整整齐齐地刻着十六个隶书大宇:‘如意青钱,九伪一真,真真伪伪,智者自择’,只是那得宝之人兴奋之下,根本没有看到这行字迹而已。”
管宁恍然领首,公孙左足又道:“这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十六个字,不出半月,便已传遍武林,但等到第二串青钱在峨嵋金顶被峨媚剑派中的‘凌虚双剑’发现的时候,本来情如手足的凌虚双剑,竞等示及分辨真伪,使自相残杀起来,直落到两败齐伤,俱都奄奄一息,才挣扎着将这串青钱拆开。”
管宁脱口道:“难道这串又是假的?”
公孙左足长叹颔首道:“这串青钱又是假的,只可惜凌虚双剑已经知道得太迟了,这本来在武林中有后起第一高手之誉的凌虚双剑,竟为着一串一文不值的青铜制钱,双双死在峨嵋金顶之上。”
公孙左足将这一段段的武林秘辛娓娓道来,只听得管宁心情沉重无比,心胸之间,仿佛堵塞着一方巨石似的。
他缓缓透了口长气,只听公孙左足亦沉声一叹,缓缓又道:“凌虚双剑双双垂死之际,将自己的这段经过,以血写在自己的衣襟上,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只望自己的这段遭遇,能使武林中人有所警惕,哪知——唉。”
语声微顿又自叹道:“此后数十年间,又出现了三串‘如意青钱’,这三串青钱出现的时候,仍然有着不知多少武林高手为此丧生,因为大家惧都生怕自己所发现的一串青钱是真的,因此谁也不肯放手,那凌虚剑客虽有前车之鉴,但大家却是视若无睹。”
风吹林木,管宁只觉自己身上,泛起阵阵寒气,伸手一掩衣襟,暗暗忖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武林高手的死,罪过又该算到谁的身上。”
却见公孙左足双眉微皱,又接道:怪就怪在每串‘如意青钱’发现的时候,俱非只有一人在场,是以便次次都有流血之事发生,直到——”他语声竞又突地一顿,面上竞泛起一阵惊疑之色,楞了半晌,喃喃自语道:“还是死了一个,还是死了一个……”
双拳自握,越握越紧,直握得他自己一双枯瘦的手掌,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
管宁转目望到他的神态,心中不禁惊恐交集,脱口晚道:老前辈,你这是干什么?”
公孙左足目光一抬,像是突然自噩梦中惊醒似的茫然回顾一眼,方自缓缓接道:中年以前,我和公孙老二到塞外去了却一公案,回来的时候,路经长白山,竟然迷路深山,在乱山中闯了半日,方自叹息倒霉,哪知却在一个虎穴中发观一串十八枚青钱,我弟兄二人自然不会为了这串青钱生出争斗,使一起拆开一枚,果然不是真的,我弟兄二人虽然也有些失望,但却在暗中侥幸,得着这串伪钱的幸亏是我们,若是换了别人,至少又得死上一个,哪知——唉!
还是……”
他声音越说越低,语气之中,也就越多悲哀之意,默然半晌,哀声又道:“想不到这‘如意青钱’,无论真伪,竟都是不祥之物,老二呀老二,若不是为了这串青钱,你又怎会不及等我,就匆匆赶到这四明山庄来,又怎会不明不白地死去2”双手蒙面缓缓垂下了头,这叱咤江湖,游戏人间的风尘异人,心胸纵然旷达,此刻却逛不禁为之悄然流下两滴眼泪来。
山风萧索,英雄落泪,此刻虽非严冬,管宁却觉得天地之间,已充满严冬肃杀之意,想到自己亲手埋葬的那么多尸身,这公孙左足不过仅是为着其中之一而悲伤罢了,还有别的死者,他们也都会有‘骨肉亲人,他们的骨肉亲人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不也会像公孙左足此刻一样悲伤吗?”
随着这悲伤的意念,首先映入他脑海的,便是那“四明红袍”夫妇相偎相依,拥抱而死的景象,“他们鸳鸯同命——唉!总比一人单独死去要好得多。”他情感极为充沛,此刻忽然想起自己死时,不知有无陪伴之人,暗中稀嘘良久,脑海中,又接连地闪过每一具尸身的状形。
突地——他一拍前额,口中低呼一声,倏然站了起来,像是忽然想什么惊人之事一样。
公孙左足淡然侧顾一眼,只见他双目大变,口中翻来复去地喃喃自语道:“峨嵋豹囊……罗浮彩衣……峨嵋豹囊……”心中不觉大奇。
哪知管宁低语一顿突地拧转身来,失声道:“老前辈,你可知道‘峨嵋豹囊’是谁?”
公孙左足眉心一皱,缓缓道:‘峨嵋豹囊’便是武林中代代相传,以毒药暗器名扬天下的蜀中唐门,当今门人中的最最高手,只因他两人身畔所佩的晤器革囊,全用豹皮所制,彩衣斑谰,是以江湖中人便称之为‘峨嵋豹囊’,但他两人并非峨嵋派中弟子。”
他虽然觉得这少年的间话有些突兀奇怪,但还是将之说了出哪知他话方说完,管宁突然满面喜色地一拍手掌,道:“这就是公孙左足为之一楞,不知这少年究竟在弄什么玄虚,只见他一招袍角,翻身坐到自己身侧的石山上,道:“小可方才听那‘罗浮彩衣’弟子说,曾经眼见‘峨嵋豹囊’兄弟两人连抉到了‘四明山庄’。
而且并末下山,但小可记忆所及,那些尸身之中,却没有一人腰佩豹囊的,此次赴会之人全都死在四明山庄,而这‘峨嵋豹囊’兄弟两人,却单单幸免,这两人如非凶手,必定也是帮凶了。”
他稍微喘气一下,便又接着说道:“而且小可在那四明山庄的木桥前,有暗器袭来,似乎想杀小可灭口,那暗器又细又轻,而且黝黑无光,但是劲力十足,显见……”
公孙左足大喝一声,突地站了起来,双目火赤,须发皆张,大声说道‘“难道真是这‘峨嵋豹囊’两人干的好事……”
目光一转,笔直地望向管宁,道:“在那六角小亭中将你的书童杀死的人,是不是身躯颀长,形容古怪……”
管宁微一沉吟,口中响呐说道:“但那两人身畔却似没有豹囊。”
公孙左足冷“哼”一声,道:“那时你只怕已被吓昏,怎会看清楚,何况……他们身上的豹囊,又不是拿不下来的。”
他虽是机智深沉,阅历奇丰,但此刻连受刺激神智不免有些混乱,此刻骤然得到一丝线索,自便紧紧抓佐,再也不肯放松。
管宁剑眉深皱,又自说道:“还有一事,亦令小可奇怪,那罗浮弟子曾说他们罗浮剑派,一共只派了两人上山,便是‘彩衣双剑’,但小可在四明山庄之中,除了看到他们口中所说一样的锦衣矮胖的两位剑容的尸身之外,还看到一具满身彩衣虬髯大汉的尸身,不知老前辈可知道,此人是否亦是‘罗浮彩衣’的门下呢?”
公孙左足垂首沉思良久,伸出手掌,一把抓任自己的乱发,长叹着又坐了下来。
此刻他心中的思绪,正也像他的头发一样,乱得化解不开,这少年说得越多,他那紊乱的思潮,便又多了一分紊乱。“峨嵋豹囊”武功虽高,却又怎能将这些人全部都杀死呢!除非……除非他们暗中在食物中下了毒,但是……峨嵋豹囊与四明红袍本来不睦,自不可能混入内宅,更不可能在众目昭昭之下做出呀,那么……那么他们又是如何下的毒呢?
这问题使他百思不解。
而管宁此刻却在心中思索着另一个问题!“白袍书生是谁……”这问题在他心中已困惑很久,但他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因为他说话的对象却另有关心之处,是以当他说“白袍书生”的时候,别人不但根本没有留意,而且还将话题引到自己关心的对象上去,这当然是他们谁也不会猜出管宁口中所说的“白袍书生”究竟是谁的缘故。
此刻管宁又想将这问题提出,但眼见公孙左足垂首沉思,一时之间,也不便打搅。
两人默然相对,心里思路虽不同,但想的却都是有关这四明山庄之事。
此处处在深山,这条山路上达“四明山庄”的禁地,莫说武林中人,便是寻常游客,除了像管宁这样来处无方,又是特别凑巧的人之外,也都早得警告,谁也没有胆子擅入禁地,是以此地虽然风色佳,但却无人迹。
空寂寂,四野都静得很。
静寂之中,远处突地传来一阵高亢的呼喊声,虽然听不甚清,但依稀尚可辨出是:“我是谁,我是谁……”三字。
管宁心头一凛,呼喊之声,越来越近,转瞬之间,似乎划过大半片山野,来势之速,竟令人难以置信。
呼声更近,更响,四山回应,只震得管宁耳中嗡嗡作响,转目望去,公孙左足面上也变了颜色,双目凝注着呼声来处,喃喃道:“我是谁!我是谁……”
他是谁?管宁自然知道,他跨前一步,走到公孙左足身侧,方想说出这呼声的来历。
但是——这震耳的呼声,却带着摇曳的余音,和四山的回响来到近前了。
只听“砰”然一声巨响,林梢枝叶纷飞,随着这纷纷飞的枝叶,候然落下一个人影,公孙左足大惊四顾,这人影自衫、履,面目清缀,虽然带着二分狼狈之态,却仍不掩其丰神之俊。
他心中不禁为之猛然一跳,脱口低呼道:“原来是你!”
却见这白袍书生峰形一落地,呼声便虽然而止,一个掠到管宁身前,满面喜容地说道:“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里。”
管宁无可奈何地微笑一下,这白袍书生已自一把拉着他的臂膀,连声道:“走,走,快帮我告诉我我是谁,你答应过我的,想溜走可不行。”
公孙左足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一切,心中候地闪电般掠过一个念头,这念头在他心中虽仅一闪而过,但却已使得武林之中又生出无数事端。
管宁方觉臂膀一痛,身不由主地跟着自袍书生走了两步。
哪知——公孙左足竟然大喝连声,飞身扑了上来,左掌扬,扑面一掌,右肋微抬,肋下铁拐,电扫而出,拦腰扫来,这一连两招,惧都是得雷击电掣,而且突如其来地向自袍书生击来,管宁惊呼一声,眼看这一掌一扫,却已堪堪击在白袍书生身上。
哪知白袍书生对这一掌一拐看也不看一眼,右手一带管宁,自己身形微微一闪,他闪动的幅度虽然极小,然而这一掌一拐竟堪堪从他们两人之阎的空隙打过,连他们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一点。
管宁惊魂方定,只觉自己掌心湿湿的,已然流出一身汗。
这白袍书生身形之曼妙,使得公孙左足也为之一惊,他虽然久已知道这白袍书生的盛名,但始终没有和他交过手,此刻见他武功之高,竟犹在自己意料之外,心头一寒,同时沉肩收掌,撤拐,这一掌一拐吞吐之间又复递出。
白袍书生袍袖微指,带着管宁,滑开三尺,他武功虽未失,记忆却全失,茫然望了公孙左足一眼,沉声说道:“你是谁?干什么?”
公孙左足冷笑一声,他和这白袍书生曾有数面之识,此刻见他竟是满脸不认得自己的样子,心中越发认定此人有诈。“好狠的心肠,你究竟为了什么!要将那么多人都置之死地。”
白袍书生又是一愕,这跋再说的话,他一点也听不明白,旋身错步,避开这有如狂风骤雨般来的铁拐,一面喝道:“你说什么?”
管宁心中一凛,知道公孙左足必定有了误会,才待解释,哪知公孙左足却又怒喝道:“以前我只当你虽心狠手辣,行事不分善恶,便总是条敢做敢为的汉子,因之才敬你三分,哪知道你却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哼哼,你既已在四明山庄染下满身血腥,此刻又何苦做出这种无驻之态来,哼哼,我公孙左足虽技不如你,今日却也要和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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