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爷正在心里计算着救援的队伍走到哪儿了,祈祷着慧娘她们可一定要坚守到援兵到达……忽然听到有个婆子在正屋里面声嘶力竭地喊:“老太爷!老太爷不好了!出大事了啊!”
徐老太爷赶紧回到正屋,看到是一个二门处上夜的婆子一路惊慌失措地找了进来。他正要斥责上夜婆子让她小声点。这婆子看到他如见了救星,完全无视他的黑脸,急道:“老太爷快去院子看看,清净庵那边起火了……”
徐老太爷听了,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几乎站立不住。那婆子哆哆嗦嗦地上来要扶他坐下。徐老太爷顾不得头晕脚软,道:“到院子里去。”就扶着这婆子来到院中,果见东边半山腰上火光冲天。
“怕真的是凶多吉少啊。”他此时如冰水加身,泥塑木雕一般僵在那里,唯有一滴热泪不觉顺着眼角的皱纹流了下来。
半晌忽然一阵剧咳,那婆子借着手上气死风的光亮一看,不由得惊道:“老太爷,血!”几块血斑挂在徐老太爷的嘴角和白胡子上,对比着远处清净庵的熊熊火光,在暗夜中触目惊心。
徐老太爷抬手擦了一下,送到眼前,见果然是血。他向来肺弱而咳频。以前都是入冬渐始随着春暖而好转。但近两年夏季亦是好不利索。他深知这不过是年迈体衰,天道难逆罢了。他活了一把子年纪了,什么没有经历过。如今他心中无惧亦无怖,唯有抓紧时间,在大限到来之前,尽力为徐家谋划而已。
如此想着,他反而冷静了下来,缓缓拿出手帕,仔细地擦拭了一下嘴角和胡须,才盯着那婆子道:“你什么都没看见,不许告诉一个人知道。否则把你全家卖到边镇军户那里做苦力。”
婆子吓得一缩脖子,赶紧唯唯称诺。她在徐家久了,知道这个老太爷看着最是和善,平日里怜老惜贫,修桥铺路的。可是要是有人违逆了他,尤其做了对不起徐家的事儿,那下场可惨着呢。
好容易等到天光大亮了,才终于来了报信的家人。是徐二老爷心腹家人徐平。
徐平一路狂奔,下山送信,跑得发髻塌到了一边,勉强被布条系着没有散开,一只鞋子露了脚趾,脚趾也磨出血了。他浑然不觉,在书房里间的暖阁一眼看到徐老太爷,一下子就扑在了他的脚边,涕泪并下地哭嚎着道:“老太爷啊,太惨了,太惨了……都死了,一个都没活啊。”
“不许哭!小声点!”徐老太爷压着声音呵斥道,用嘶哑的声音连连追问:“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一个都没活?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件一件说清楚。”
徐平抬起头来,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眼泪鼻涕,又张大嘴倒了几口气才哽咽着继续说道:“……尸体都在大殿里堆在一起…浇了灯油堆了柴草…亏了当初建庵的时候大都是在山上采石为料的,才没有都烧塌了,还依稀能辨得烧焦的尸体…小山一样…好惨啊,呜呜呜……”
“难道一个幸存的都没有吗?”徐老太爷不甘心地问。
“一个都没有啊。贼人把助燃的东西都搬到大殿里去了,烧得只剩石料和瓦片砖头了。因为有防火的山墙,加上后半夜风静了下来,所以后面的庵舍都还好,只是庵舍都是空的,连大黄狗都死了。”
徐老太爷身子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脸色灰败,目光散乱。昨夜起强做的镇定如被山崩摧毁的泥屋茅舍一般,荡然无存。饶是徐家家主一把年纪见惯风浪,也不禁又惊又俱,更兼有绝望和一丝麻木。
他脑中只乱糟糟地想着书儿小小年纪竟然也遇了难。一朵美丽的花儿还没有盛开就枯萎了呢。自己刚刚给她说了一门好亲事,亲家对自己这个即美且慧的孙女喜欢得不得了,只说恨不能早点给他们成亲。立贞也说书儿是徐家自她以后,好不容易才又有了一个女孩,要把自己的一套丹凤朝阳的点翠金头面给她添妆。可是如今…该如何跟他们说啊。
徐平见状,立时懊恼得打了自己一个光。他本是个机灵的,才会被派下来送信。可是他也只是个没见过什么大事的农夫,更何况目睹了那样的惨相,早被吓得缺魂少魄失了分寸。尤其是那人肉烧焦的气味,让他恶心得当场就吐了,这辈子怕也忘不了了。
此时他稍回过魂儿来,赶紧往回找补道:“老太爷可别太过伤心上火。小的急着下山送信,是以后来的事情并不知道。小的走的时候诚爷他们还在四处查看,没准现在已经找到幸存的人了。”
徐老太爷听了,目光才又缓缓回落在了徐平身上。他双臂支着椅子扶手,强撑着坐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心思,才又细细地问了他几句。知道应援之人并没有遭遇贼人,张鹏和徐致浩两个把村子里的防卫安排得也还颇有章法。他们刚刚也上山去了,村里的安全交给了两个大管家。这兄弟两个实在是安耐不住,要去上山去帮忙,也想着能不能把徐诚几个换下来休息一下。
他这才点点头道:“你也辛苦了,快去休息吃点东西。”徐平又磕了个头,垂首离去。
好读送了徐平到屋外,见文婆婆匆匆赶来。两个老人一起在徐家为仆几近一个甲子,此时目光交错,不需多言。
“你来了。”好读微微躬身。
“诶。老哥哥,你也没睡好吧。”文婆婆也略屈了下膝,算是回了个福礼。她皱着眉头接着说道:“徐会媳妇刚才来找我哭诉。他家男人跟着上山,说好的当日即归。可是至今也没有音信。她原想着也许臻儿少爷改了主意,让他男人一直陪着呢。谁知听说了夜里发生的事,这才急了。央着我来看看徐会是不是和臻儿少爷一起的。”
好读沉吟着半晌,看着文婆婆微微摇了摇头。两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在徐家一辈子了,也经历了数不清的起起伏伏,大风小浪。当年的大少爷带回个歌姬,周氏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老爷被迫辞官归家,三姑爷在边关战死……只是这次的惨状和那些都是不一样的。
而且老太爷年事已高,怕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了。
文婆婆轻轻叹了口气,心道徐会怕是凶多吉少了。只得道:“你照顾好老太爷吧。我得回去等着书儿小娘子回家。你这边要是有了书儿的消息,一定马上遣了人来告诉我。”一提到书儿,老妪只觉得鼻子一酸,口中却笃定地说道:“书儿吉人天相,定然无事。”说罢告辞离去,背影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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