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红烛已经灭掉了,只有一盏古旧却擦得铮亮的高脚如意纹饰桐油灯,试图以黄豆大的火苗驱散整个房间的黑暗。
慧娘的声音在这小小的光亮中静静地响起:“臻儿是个男孩子,只要有本事,将来天下四方尽可以去得。可你是个女儿家,在家只能从父母,出了门就要依着夫婿。娘亲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把你的终身大事交到别人手上的。”
书儿扶着娘亲坐好,自己蹲下身来。把头埋在慧娘的怀里,只是静静地听着……
“县里有个和徐家交好的刘举人,是你太爷爷的朋友。他家里在县城开着粮油店,乡下的田亩租子也不少。他的儿子刘秀才和你爹爹是县学里的同窗,可惜去年秋闱落榜了。刘秀才育有二子一女,都是嫡出,也是个不容妾生子的人家。老大帮着父亲经营着家里的生意,女儿比你大两岁,已经和刘家主母的娘家说定了要亲上加亲的,待及笄了就要嫁过去。这个小儿子只有十六岁,也是下过场的,虽然初战未捷,那文章也是得到县里学究的赞许的。再说那次本来也是他自己非要去历练的。应该是个知道上进的孩子。这孩子你爹爹也是知道的。你太爷爷说了,等他身子好些了,就要亲自去给你提亲。”
书儿依在慧娘身上,听到娘亲谈起了自己的亲事,不由得脸上有些发烧,心砰砰直跳。只是一则她不是那种就捏做态的女子,二来想着娘亲这一天里受到的打击巨大,早点让娘亲说完好休息。于是忍着羞怯让娘亲把话说完。慧娘仿佛感受到了女儿的体贴,轻轻地拍了拍书儿,接着道:
“娘知道你现在年纪还小,先把亲事定下来,大太太那边就不能再随着他们的意思摆弄你。三年之后你十五,成亲正好。”
书儿听到不用马上就嫁过去,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还好能多陪娘亲和臻儿几年。明天全家一起要好好商量商量,一定会有法子的,这个家不会散的。”想到此处不禁有些侥幸地问:“娘亲就不能不走吗?好歹一家人一起。那个京城里的女人反正还远着呢。咱们就当她不存在不行吗?”
慧娘叹了口气:“傻孩子。徐村再偏僻,也不是世外桃源;京城再遥远,也不是海外仙山。你爹爹不也是去得吗!再说那边一入门,娘再留在这里算什么?算是是妾吗?名不正言不顺啊。”说道此处,她的声调变得异常坚定:“书儿,你记住,女人虽然被种种礼法规矩束缚着,不像男人那样可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是为人处世的根本其实是一样的啊。人的影,树的名。立身要正,做事有始终,一诺值千金。你做到了,人才会敬着你。”
书儿抬起头来,脸上的红晕还没有褪去,一双眸子映着一点灯光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娘亲放心吧。书儿听您的便是。再说娘亲平日里就是这样做的啊,书儿都看着眼里,偷偷学着呢。”说着书儿握住了慧娘的手,冰得她一颤。于是她劝慧娘道:“夜深了,娘亲快去睡吧。夜里凉,别再冻出病来。”
慧娘听了方觉夜凉如水,手脚俱是冰冰的,也就是不再坚持。
两人简单洗漱后,慧娘拉着书儿的手说:“折腾到这时候,倒是走了困意。娘亲到你屋里睡吧,两个人一起还暖和。”
“好啊。”书儿应道,挽着慧娘回到自己在东厢的小屋,并头躺下。
“书儿,好久没有和娘亲一起睡了。”慧娘说,此时她的心被两个孩子的关心,体贴和爱添得满满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书儿“嗯”了一声,把慧娘的手握住轻轻摩挲着,书儿记得小的时候最喜欢拿着娘亲的手捏着玩儿。因为那手软软的,嫩嫩的。又好看,又温暖。大了以后看到书里形容女人的手“柔若无骨”应该就是这种感觉了。
现在娘亲的手却是如此的冰凉,是需要自己来温暖她了。但是不管怎样,只要是这样握着娘亲的手,总是觉得那么心安。
“书儿,你是个聪明又勤快的孩子。在家里从来也不用娘亲操心,我和你爹爹也万事不拘束着你,只希望你快活。哎,女人快活无忧的日子也就是做女孩的那么十几年。娘亲真想多留你几年。”说道这儿,慧娘默默地苦笑:“你知道吗?以前娘亲总是隐隐觉得,你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也许你的将来不必像娘亲一样,被拘束在这四方天地里,也许你会有一个不一样的人生。诶,现在看来,不过是为娘的一些傻念头罢了。”
说道这里,慧娘感到自己手心里那只小手微微一顿,她轻轻握了握女儿的手以示安慰,接着说道:“无论多么的志向高远,甚至神游天外,总还是要落到实地过日子的。现在娘亲只想着不得不让你早些出嫁了。你弟弟还小,性子急,有些话还不能对他说。今天大太太和我说的事儿怕是实情,而且无法逆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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