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阮衿家那只猫越长越胖大之后,阮心闹着要回家的次数就更多了。阮衿不太敢让她回家,就保证自己每周会去一趟,这回倒没有食言,而阮心就像个怕被抛弃的小流浪猫,像是产生了丢猫效应一样,她乖巧了很多,也不再问为什么。总而言之阮衿能来看她,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陈惠香实在很宠阮心,养不熟不开口叫妈妈也没关系,再次申请工作调动也没关系,只要阮心好就全无所谓,她几乎是对阮心没有底线。
阮衿每次去看阮心,陈惠香会留他吃顿午饭或者晚饭。桌上大部分都是家常菜,但总有一道阮心爱吃的,可乐鸡翅,糯米肉丸,或者一小碗肉蛋蒸饼。阮心从小就爱臭美,上桌吃饭还带着毛绒玩具,捧着碗的手指甲盖上用彩笔涂得红红绿绿。她吃饭时三心二意,一边四处说笑,一边还要探着颈子去看动画片,像个国际大忙人。
陈惠香也不说什么,帮她添菜又去擦嘴,就好像个尽力在照顾公主的老仆。
阮衿觉得自己看不下的时候,私下会让她不要再这么溺爱她。
但是陈惠香就说,“现在我只有心心了,你现在年龄还小,可能还搞不清楚生命里只有一个人的感觉。”
她说:“看着每一根蜡烛都熄灭掉,那感觉是非常痛苦的。”
阮衿觉得或许因为陈惠香是那种很老派的语文老师吧,家里书架上堆积着的都是些古早的朦胧诗集和言情小说。
他的确不懂,但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多幸运,关于蜡烛熄灭的感觉他也些早早了解些许。但这不是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和丧失底线的理由吧?
走的时候阮心过来抱抱他,可怜巴巴的,也不提想回家的事,“你下次把小鱼再带过来玩好吧?”
她是再也不敢提自己想回去跟阮衿住的事情,反正他一说就很凶,很不耐烦,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现在阮心也是妥协了,反正哥哥能经常来看她就不错了。
阮衿一边换鞋一边说,“上次不是带过来了吗?但是阿姨过敏会不舒服的。”
“那不带小鱼……”阮心伸展着手臂游移过来,像只滑翔的鸟般挡在阮衿面前,脸上很得意,“带你男朋友来一起玩!就上次那个好看的哥哥。”
阮衿刚想习惯性说“他不是我男……”,但是又怔住。
之前倒不是,但现在好像又的确是了。
于是他摸了摸鼻尖,开始转移话题,“你之前不还跟我说他很凶,不喜欢他吗?”
阮心小小年纪就开始大言不惭,两手一摊,“可我现在审美忽然之间‘轰’地一下全变了诶。只要是长得很好看的话,凶一点的哥哥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连审美这种词都会用了啊……阮衿越发觉得招架不住现在的小孩儿,那张嘴实在太厉害了。
他不答应阮心还不放他出去,只能哄小孩模糊地说着“下次吧,下次一定。”
阮衿一边从单元楼狭窄的楼梯中下去,一边想,真的有下次吗?他记得李隅还说不喜欢阮心呢,恃宠而骄的,吵闹的,阮心一个人都占全了。倘若他真的邀请李隅一起带着妹妹出去玩儿,那他会答应吗?
正这么入迷地想着,李隅就给他发了消息来,是一小段视频。
一只毛被淋成一簇簇的橘猫正缩着脖子去舔台阶下一滩雨水,而有只拿着黑色折叠伞的尾端伸出的那部分,去轻挑开猫的额头,阻止了它去舔脏水的动作。
阮衿给他发语音:“它长得好像我家那只啊,是你们集训地方的流浪猫吗?”
他在李隅面前从不叫自家猫的名字,总是说“我家那只”“我家猫”,他老感觉要是让李隅知道自己的猫叫“小鱼”会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
“不是流浪猫,主人已经接走了。早上下了一点雨,它在走廊避雨,就喂了点矿泉水。”
李隅打字很快,不知道是什么手速,刚显示“正在输入中”,下面一串字就立即飞过来了。阮衿是远远不比他,打字要打得慢上许多,就一般发语音。所以很多时候明明是他话要多很多,但是翻翻聊天记录,居然会显得对方更像个话痨,真是奇妙的反差。
如果阮衿不说“我想听你的声音”,李隅这人倒是从来不会发语音。
一共三条来自“挑食大王”的语音他都收藏着,短短几秒,飞驰而过,稍长的是“打字太慢了吧,以后还是发语音”,还有另外两条是“早安”和“晚安”。
一个明明不怎么喜欢猫,还是会对猫心软的人。
好像每多相处一天,就会更喜欢李隅一点,他那些不为人知的边边角角露出来,并不嶙峋,反倒很温和。
“唉,忽然好想你。”
阮衿的手指倏地一松开,已经把那条带着叹息的喃喃自语发出去了。
结果李隅那边倒是顿住了,“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大约有三十秒中,又寂静地消逝了。再顿了一下,发过来的是很罕见的第四条语音,“那你先想着吧。”
那声音是又轻又薄的,听起来带笑,但是又有些别的深意。
紧接着他又打了字过来,“明天上午十点大巴,学校门口。”
阮衿马上就懂了,他给李隅发了个了“ok”过去,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他这是让自己去接他的意思呢。
正倒计时着李隅回来的明天,阮衿的心中充斥着雀跃欢欣,他感觉自己走路的脚步踏在平地上,几乎要轻快地要起飞。八月虽然既炎热,又充斥着短暂的分离,但却是很好的,香樟树的叶子都是极芬芳的,那些晃动着的风都带着盛夏蒸腾氤氲的气息。
阮衿一路哼着歌,绕进了巷子里,他感觉整个塘市干燥的夏天在他身体之中来去自如,然后因为巨大的期待都变得湿润温和起来。他的心情没有这么好过,这种快活一直高强度地持续着,直到他回到家中某个瞬间戛然而止。
阮衿回家之后猫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声音就立即跑过来,他看到它毛茸茸的脑袋横卧在猫窝里,以为是睡着了,于是也没先去撸猫,就做了会儿暑假作业。
一直过了一个小时之后,他发现猫依旧没任何动静,不像往常一样来挨他蹭他的脚。
他回头再看,猫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没有动,歪着头。
阮衿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走过去,一边喊着“小鱼”一边掀开那上面的毛毯,那股被捂了很久的浓郁刺鼻的药味顷刻间就涌现出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猫已经死掉了。
身体还是柔软的,正在逐渐变得僵硬,摸起来残存着一些热意,但紫红色的舌头向外吐出歪斜着的一小截,眼睛紧闭着,嘴里溢出的白沫已经干涸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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