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来赴宴,就是为了跟这群人勾搭上,程水若闻言便顺着杆子爬,也不管这些人有什么其他想法,笑道,“爷爷,这可是您说的,孙女儿跟你磕头了!”
说完果然裙摆一提便往地上跪,反正这些人从生理上来说大她几百岁,心理上来说也要大上几十岁,怎么算磕头都不亏,好女儿能屈能伸的就要表现在这种时候。
程水若果真这么大咧咧的跪下去,倒是让众人一愣,随即对视一眼,杨老爷子便捋着胡子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道,“好!好!老夫就收了你这个干孙女儿!”
旁边郑大夫一直是向着程水若的,知道她前半生艰辛,虽然有些羡慕杨老头子能有这么一个能耐的干孙女儿,却也高兴程水若能找到个可靠的靠山,这么一跪,至少在杨老头面前,程水若是吃不了亏的,笑着道,“杨老,这么一个好孙女儿,您做长辈的可不能不表示表示!”
余下的人闻言也是附和,杨大夫闻言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正要递出去,却是听见一个男子慌慌张张的叫道,“老爷,不好了,有个人摔断了腿……”
杨大夫不悦的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平儿不是在么?”
那男子被呵斥的有些怯懦,诺诺道,“那人……那人说是京城方家的人,如今被人抬到门口了,说是要见郑大夫和两位王大夫……”
方家三位大夫闻言脸色一变,来不及向主人家道歉便迫不及待的往门口跑去,杨大夫稍一沉吟,他是主人,既然到了门口,就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便道,“咱们且去瞧瞧,平儿,你带着你侄女儿和几位叔伯进去坐坐。”
说着又向众人拱手,边上有人道,“杨大夫,咱们不妨一道去吧。”
中国人爱看热闹的天性是一定的,程水若眼珠子一转,便知道那人多半是她在街上遇到的那位,急吼吼的冲过来,莫非是方家出了什么事儿?
对方家人,程水若是记得方白苏的情分的,方白芨虽然做人诡异了点儿,其实对她也还不错,寻思着自己只躲在人后应该不会惹上什么事儿,索性也跟着众人走了出去。
一身布衣的男子躺在一张门板上,下肢鲜血淋漓,扭曲成一个常人无法办到的角度,腿是断了。
那人脸上身上尽是灰尘,身上的擦伤也不少,脸色呈灰白色,像是失血过多,即便疼的脸有些扭曲,依旧强睁着眼,拉着郑大夫的衣领,郑大夫将头凑到他嘴边,脸色随着那人的嘴巴张合越发的阴沉。
两位王大夫一脸焦急的望着两人,这边杨大夫见状便吩咐家人赶紧去取需要的东西过来。
好容易说完,那人的脸上身上已是湿漉漉的,见那人伤的极重,杨大夫连忙道,“放在这门口却是不太合适,若是不嫌弃,先将病人抬进府中吧!”
这建议无论对谁来说都不会拒绝的,没想到郑大夫却是朝杨大夫拱拱手道,“杨大夫的好意在下等人心领了,只是我等还有事要办,不敢多做叨扰。今日的事日后有机会再向诸位解释,我等几人先行告辞,抱歉了,杨大夫,程姑娘。”
两位王大夫虽然有些诧异,问道,“郑大夫,发生了什么事?”无人回答,却是瞧见郑大夫脸色沉重,只唤来人手帮忙将人抬走,却是什么也不肯开口。
见一群人匆匆而去,旁边有人道,“这郑大夫他们也是,有什么要紧事也该先将伤治一治啊!就这么把人抬走,你瞧这血流的,也不知道到了地头还有命不!”
众人皆是议论纷纷,那杨大夫若有所思的瞧着远去的一行人,招呼着众人先进府再说话。
在客厅里落座,本来欢喜的气氛去了不少,人人都在揣测方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程水若也不例外,这边杨大夫见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笑着道,“今日请水若过来,没想到却是收了个干孙女儿,倒是美事一桩。老夫方才还没给你见面礼,这会儿有这般多的叔伯做见证,便将这些个小玩意儿给你玩,如今你初来豫州府,许多事情还没妥当,差什么东西需要帮忙便来寻我,千万莫要客气。”
说着便有下人捧了个精致的红木盒子出来,程水若连忙起身笑吟吟的谢过了,接过来寻思着不管好坏自己都是看不出来,在别人面前打开礼物也是不礼貌的事情,何况,比起礼物她最看重的是杨家的这点儿关系,因此顺手递给了小环。
对于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程水若依旧吃不准,因此虽然觉得有些无聊,也只是听着众人说些笑话,聊聊天气,瞧着杨老爷子也是一脸的闲情逸致,却是有人耐不住了。
“程姑娘!”这是一脸干瘦的老头子,虽然瘦却是精神奕奕,据说已有六十来岁,瞧着跟四十出头似的,谈了半天天气眼瞧着要吃饭了,终于开口道,“听说你治好了宁家小姐的病?”
不待程水若开口,杨老爷子身边站着的儿子便笑道,“我这侄女儿可真能耐,竟然让宁家送了牌匾。”
杨老爷子便呵呵笑了两声,“是呀,说来还是咱们杨家沾了我这干孙女儿的光。”
那干瘦老头子闻言唯有干瞪眼,程水若见状则是装作用手绢擦嘴的模样瞥了杨老爷子一眼,杨家两人皆是淡淡的笑着。
程水若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她身上有让人觊觎的东西,这是好事,若是什么金银财宝也许会给她招来杀生之祸,唯有这知识是别人抢不走的,这些人即便想要,也要考虑到这些病虽然疑难却并非常见,要靠这个发家致富是不可能的,再讲究一番斯文人的面子,倒是不会像强盗。
她如今不想靠着这个赚钱,就寻思着靠这些东西扬名立万了,顺便坑蒙拐骗点儿别人的东西回来。
毫不犹豫的点点头道,“这病我是出了一份力,说是我治好的却是不尽然,还有位王府请来的大夫一直照看着,若非那位大夫,切脉什么的我是不懂的。”
众人闻言点头,只道是程水若谦虚,不过程水若的话却是引起了他们另一个一直挂在心底的疑问,“我听方家几位大夫说,程姑娘并不懂太多医理,就说程姑娘为何从来不切脉。既然如此,姑娘是如何判断病情的?”
说到这个,程水若唯有摸摸鼻子,她只有一个诀窍——蒙!大多的病她没办法治,却是在信息爆炸的大时代听说过的,约莫也知道会是什么症状。
嘴巴上却是不能这么说,笑笑道,“望闻问切,小女子年幼时候经历颇为坎坷,父亲是乡间的一位赤脚大夫,虽不曾从师,见的多了,所以知晓一些,让诸位见笑了。”
“原来令尊竟然治好了这般多的疑难杂症!为何会名声不显?怎能用赤脚大夫称之,此乃神医呀!”有人惊呼道。
众人也是有些诧异,程水若自然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笑笑道,“我也本觉得父亲大人的医术一般罢了,后来想想才明白了一个道理。诸位该听说过扁鹊神医的故事吧?”
众人显然是没听说过的,这让程水若颇为意外,不过想想这时代的人信息不发达,没听说过也不奇怪,笑笑道,“有人问扁鹊说,你能治那般多的疑难杂症,应该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大夫了吧?扁鹊却是摇摇头说,“我不算,若是论医术厉害,我家大哥最好,二哥次之,我却是最差的。”问话的那个人很惊讶,“怎么可能呢?从来没听说过你哥哥的名声啊,只有你,经常治好一些很严重的病,你怎么能说是他们比你更好?”诸位知道扁鹊是怎么回答的吗?”
说到这里,程水若卖了一个关子,只见众人个个露出好奇的目光,“神医如何回答的?”
程水若笑道,“扁鹊说,“我大哥治病是在病人还没有征兆的时候就能及时发现,让人防治,连小病也不会有。而我二哥治病,则是在病刚刚有些征兆的时候就能发现,只是小病,根本来不及严重起来就治好了。只有我最差,非要等病严重了,才能发现,所以人人都以为我是神医,却是不知道原来我的医术是最差的。”
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纷纷点头,中医讲究一个养身之道,对身体主要是注重调养,而不喜攻伐。却是有人不依道,“这可跟令尊的医术没什么关系。令尊可是治好了不少绝症吧?”
程水若笑道,“其实和扁鹊大夫的故事差不多,扁鹊大夫的兄长是因为治好的病症不严重所以名声不显。而家父,则是因为治好这些病很轻松,而被治疗的人因为家境平困,根本不知道这些病很难治,所以也是名声不显吧。我依稀能够记得,家父每次替人治病皆是笑着说,小病罢了,没问题,几服药下去一准能好。大夫说轻松,草药也是路边到处皆是的,无需多少钱财,病人自然以为是小病。”
顿了顿,瞧了瞧听的出神的众人,程水若勾勾嘴角,想要别人的东西,就要准备好付出代价,别以为她是小姑娘就好欺骗,
“替人治病,药方越贵,大夫越慎重病人便以为越难治,其实难易之间不过是看大夫的学识罢了,会的不难,不会的自然就难了。不会却不是大夫的过错,而是因为敝帚自珍,其实天下间的病症都有人研究,有人会治,却是因为害怕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所以一直都传的不广。我那位逝去的父亲大人,也是因为传男不传女的习俗,并没有教过我,倒是让不少的东西失传了……”
说完遗憾的看着众人,低声叹息。
所有的人皆是无不哀叹,却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太是味道,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毕竟程水若是拿着她自家的老爹在开涮,一边扼腕一边相互瞥两眼。
“哈哈……”一片叹息声中这道豪迈的笑声最为刺耳,程水若挑挑眉,不知道是哪位这么聪明,竟然瞧明白了她的想法,顺着声音瞧过去,是一个长得挺白的胖子,圆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笑着圆乎乎的嘴巴,圆圆的肚子,却是一脸的和善,圆归圆,保养的却也是极好的,因为胖,脸上也不见皱纹,是众人之中瞧着最年轻的一个。
“所有程姑娘才会从不吝手上的药方,将之公诸于众?”胖子问道。
吸吸鼻子,想画个圈子让本姑娘钻进去,没那么容易!
狠狠的在大腿上拧了一把,也不知道青了没有,眼眶变得湿润起来,程水若拎着手绢擦眼角,“诸位是不知道我娘当年是如何去世的!那时我爹去隔壁村给别人治病,谁知道我祖父祖母还有母亲皆在他不在的时候因为瘟疫倒下了,在我爹回来的时候便断了气,他瞧真切他们的病症之后后悔不已,一直说若是他不顾我是女儿身,又怎会让我娘去的那么早?郁郁寡欢几日便也去了,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拿着手绢捂着脸哼哼了几声,揭开来已是双眼通红,咬牙切齿的道,“我最是见不得别人骨肉分离,他是我爹,我没法恨他,但是!我这辈子却是最恨敝帚自珍见死不救的人!也恨我自己为什么生为女儿身!为何这世间就不能有女大夫呢?”
声声控诉敲打着众人的心,一个个在场的大夫皆是开始怜悯起眼前这个女子,在他们眼中其实还是一个孩子,却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杨大夫叹息了一声道,“水若,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别伤心了。”
程水若擦了擦眼角,低着头委委屈屈的道,“诸位知道为何宁姑娘会病的那般重么?”
众人不敢应声,生怕这孩子又说出什么让人揪心的话来,程水若也不需要别人回答,低低的道,“她以为伤的地方不便让男子看见,其实只是一处烫伤,本是极容易治好的,却是将之拖成了大病,差点就一命呜呼。若是有女大夫,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哎……”
有人道,“女子……”说到一半就被程水若打断,仰起头来凄凄笑道,“我知道,我明白!女子无才便是德嘛!女人怎么能学医呢?说这些只是我心里难受罢了,说出来就好多了。谁让咱们生为女子呢?这是命!不过……我却是发誓要学能学到的东西,不是为了悬壶济世,只为了帮帮这世间的可怜人,别有人再像我一般,像宁小姐一般就好。”
将这些话说完,程水若算是铺垫好了一切后路,又给人塑造了一个童年不幸,所以稍稍有些偏激却是无比善良的形象,只看这些大夫如何应对了,反正她处变不变,只要有人提出要求,那好,拿东西来换吧!
擦擦眼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爷爷,您瞧我,一说起这个就没完没了了,扫了大家的兴致,我给爷爷和诸位叔叔伯伯赔不是了。”
这会儿众人心头都开始犯嘀咕,要说坑蒙拐骗的事儿他们是不屑做的,眼前这位小姑娘的遭遇和言外之意都听的明白,有人寻思着此事的可能性,有人则是异常的失望,也暗自庆幸没有一开始就将话讲明白,他们以为以程水若以往的秉性是会非常大方的将东西拿出来的,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杨家父子两个本以为还占了个大便宜,可以跟程水若拉近关系,指不定就能让她将手上的东西送来,没想到说到这儿竟然是这样的情形,却是微微有些失望。
不过,想到日后还多有交往的时机,而程水若既然已经是他们家的亲戚了,自然有麻烦的时候能够找上门,也比别人多几分面子,好好的待她,这般爱憎分明的孩子合该是懂事的。
想到程水若跟宁家如今的关系,结交上这样一个女大夫也是不错的,接下来的午餐倒是还算比较愉快,众人皆没有去提什么败兴的话题,只是纷纷的庆祝豫州城度过大难,其乐融融。
……
“粮油铺子现在恐怕很难开起来。”张扬恭敬的道,“我出去买米,如今个个粮油铺子都是限量供应,若非官府逼着那些粮商开店供应,怕是根本不会开门。官府的粮库也快空了,灾民们拿走的太多,倒是将困城的危机给解除了,却是有风声说城里的粮食供应兴许只剩下三五天的,官府正在想法子从别处调粮,却还没有反应。”
“如今酒楼也有不少歇业的,至于杂货,各地的商贩如今都不敢往咱们这儿来,饭吃不饱也没多少人有心情买那些东西,小姐……您瞧这事儿……”
百废待举啊百废待举,这玩意儿就意味着货源的宝贵,如今水路是通了,可是许多的人却是害怕瘟疫根本不敢过来,若是想要买货就得亲自去其他的地方。
“有大的商人要去其他地方进货么?”程水若问道,她本钱小,只有靠别人了。
“有是有,想要搭顺风船也是可以的。”张扬道,“可是,若是要去进货,家里的人是没办法的,只有小的亲自去一趟,那家里的事儿怎么办?我瞧着是不是放一段时间,等有那些货物过来了,咱们再去码头进货。”
手下这帮人都是没什么能耐的家伙,只有一个张扬能顶十个用,偏偏不能劈开来分身两地。程水若想了想才道,“不能放!只有这时候做生意才能做的起来!真等那些人都有饭吃,什么东西到处都有的卖的时候就迟了!家里的事儿你教我和小环!我们慢慢的学起来,再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培养些能用的人吧。至于我们学不起来的,让他们折腾去,这人不逼就学不会东西,只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若是搞砸了大家都要饿肚子不行也都行了。”
张扬闻言脸扭曲了一下,为难的道,“小姐……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程水若一挥手,她是将张扬当做一家人看待的,这么吞吞吐吐的实在是让人看着难受。
张扬咬咬牙才道,“一般人的府里管田地和府里府外的事儿都该有个管事,可咱们府里里里外外几十号人,大多都是农民出生,不识字便罢了,说话也大多都不利索,办事也不见得灵光,多半都只有一把力气还凑合,这么交给他们,恕小的说句托大的话,这个家要不了几天就得让他们给败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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