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顺帝驾崩的消息,来得那么突然,让程锦有一瞬间的错觉,便是楚睿都没有想到这一层,程锦反应过来,“先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嗯,我进入正阳宫的时候,陛下虽是疲弱,但是还有精力说话。。しw0。”楚睿应着程锦的话。
“高血压,尤其是到了陛下这个时段的人最受不了刺激,秦曜的事情真的能够刺激成这个模样?”程锦只是发出了这么一声疑问,可也不用楚睿的回答了。
帝王驾崩,百官要立刻入宫,尤其是重臣、宗亲男子,还要在帝王驾崩之后本着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原则立刻选定君主,而今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秦曜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了,秦昇不良于行,更是不可能,那么久只剩下已经代为处理朝政的成王秦晖。
楚睿只握了握程锦的手,“阿锦在府中好好呆着,今夜我是不会回来了,眼下形势不会有任何乱象,不必担心。”
程锦明白这一层,只紧了紧楚睿宽厚的手掌,轻声道,“嗯。”
楚睿入宫的时候,许多官员已经到来,其中更有因为先前逼宫的事情而没有离开的朝臣,帝王崩,来得这般突然,让许多人都来不及接受,宫妃已经在正阳宫哭了不知多少遍,只剩下一个德妃与成王主持大局。
新君的人选已经毫无疑义,在楚睿尚未到达的这么一段小小的时间之内,朝臣已经请求新帝登基,主持大局,以做好先帝殡天之后应该做的事情,哪怕是在清秋冷肃的深夜时分,期盼新帝主持大局的呼声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可是,不论等候在正阳宫外的朝臣是如何请求秦晖登上那一方宝座的,秦晖的说法是,先处理好了先帝的事情,而后再解决这件事情。
六部尚书的尚书省唐大人,或者说,再有几个小时就会成为国丈的这位中年男子,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极为冷静的态度,对于秦晖一番先处理好先帝的事情的言辞极为不赞成,领着六部的首脑官员,跪在正阳宫的门口,“殿下,先帝殡天,殿下心情哀痛百官都可理解,但是,过不可一日一时无君,还请陛下立刻即刻登基,接过玉玺,昭告百官,以处理先帝之事啊。”
说着,又是重重一跪,跟在唐大人身后的六部官员,见此也是齐齐跪下来,异口同声,“请殿下登基,主持大局。”
一时之间,许多声音都在这一处响应。在逼宫事件之后也终于入宫了的望山侯林瀚,刚刚逝去的废太子灵王的亲舅舅,也在这个时候,起身往前跪迎在秦晖的面前,“请陛下登基。”
此时此刻,早已没有了官员之间的派别之争,也无须犹疑,百官只能唯成王之命是从。
百官朝拜,齐齐请求正位的局面,看起来,就如同君臣同心,毫无嫌隙一般。
无论是六部之首的尚书省大人,还是如今两朝元老的望山侯,这些人,谁不是重乎其重的人,他们都已经这般请求新帝即位了,秦晖断然没有任何应该犹豫的理由。
只是……如今的他依旧是一言不发,正阳宫外哭喊不停的宫妃,早已被德妃做了安排,正阳宫之中也渐渐恢复了短暂的平静,此时此刻的德妃,静静地跪在承顺帝的面前,面上的神情,冷淡而又漠然,似乎从未抬头看过一眼承顺帝,外边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入了她的耳中,良久之后,她的唇边,在无人可查之处,似是升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在这火光映照的皇宫黑夜之中,带着一抹浸透骨髓的寒意与阴冷。
先皇崩逝,新帝尚未登基,大局尚未定下,关于一切发丧的事情都不能够进行,便是宫人象征性的哭泣,都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楚睿踏着月色进入了落下又升上的宫门之中,从军营的时候就一直穿戴的袍服直到经历了宫变又经历了回府这一路程之后仍旧是没有换下,依旧是那一身染了几丝风尘的墨色袍服。
他的脚步沉稳,先帝的崩逝似乎并没有对这个掌管大晟兵马的大元帅产生任何影响,只是,自打离开了府中之后,或者说转身离开了程锦的身边之后,楚睿的唇便抿成了一条线,直到此时此刻,进入了宫门之后,依旧是不改。
只是,楚帅不假辞色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谁会过多注意呢?
楚睿到达正阳宫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般星夜之下,百官跪迎,请求新帝登基,君臣和谐,乱起之时,百官同心的局面,不论是此时此刻,在场的众多的文官还是为数不多的武将,皆是在请求还在犹豫的新帝进行登基。
太子废了,承顺帝虽然让成王秦晖在他病中的时候处理朝政,不过却是还没有既是立下诏书处理身后的诸位问题,因此,哪怕如今只剩下秦晖来继承这大晟的江山之位,也拿不出一分正正经经的新帝登基的诏书,因而,才有了这般百官请命的局面。
楚睿的身影出现了正阳宫外宽大的广场之中,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可是,当他出现的时候,面对着百官的秦晖便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隔着遥远的距离,目光微微,百官也不知是谁首先发现了即将登基的新帝的的神色的变化,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回头的,见到楚睿,这个权盖大晟的兵马大元帅,便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
虽还是跪着,却是纷纷转头看向楚睿,口中不断道,“楚帅来了,楚帅来了……”
已经有心急口快的人急忙出声,“楚帅,先帝突然驾崩,还请楚帅劝新帝即可登基,主持大局……”
“楚帅,快劝劝新帝啊……”
“……”
不一而足的声音,但其实都是同一个意思,楚睿看着站在高台之上的秦晖,看着跪在底下的众人这般急切的神色,唯有他的身影是那般高大,唯有他的身影在月色之下,产生斜斜长长的影子。
楚睿见此,却是不声不响,百官看不出这位大元帅此时的神情究竟代表着什么,尤其是见他此时此刻的模样,更猜不透他心中想着的是什么。
众人突然想起,在先帝驾崩之前,这位大元帅是最后一个见过先帝的朝臣,那么,陛下彼时是不是已经有所指示?最后一见龙颜的大元帅,手中的筹码,不知多少。而依照他在朝中的势力,倘若真的要对此时的秦氏江山做什么,也不是不无可能。
原本请求的百官,在这么一瞬间的意识之后,心中反倒是升起了一抹犹豫与不安。
楚睿的视线没有停留在任何人的身上,原本抿成了一条线的唇,似乎在因为百官请求新帝登基的这一幕,而渐渐展开,升起了一抹不知是何情绪的弧度,他不急不缓地越过跪在地上的百官,走到百官之首,看着上边的秦晖,看他沉静的眼眸之中的神色,微微拱手,“请殿下即刻登基,主持大局。”
清清幽幽的声音发出来,突然沉寂了一瞬的百官似乎又在这一瞬之中明白了什么,而后也跟着楚睿的这一句并不是很大声却是足够清晰的声音纷纷喊出来,“请殿下登基!”
秦晖看着底下的这一幕,视线从楚睿的身上移开,看向下首的百官,没有说出自己要即位的话,只是声线平静地道,“鸣丧钟,诸卿与本王一起商讨先帝治丧之事。”
这么一句话下来,便是秦晖没有说什么,众人也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已经答应了这件事情了。
百官不禁呼出了一口气,这齐齐呼出的这么一口气,混杂在齐齐起身的衣料的摩擦之中,并不清晰,可是稍微有那么一点耳力的人,却是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西凉与北齐不安,此时,定不能是大乱的时候,新帝登基方能稳定朝局,可还是有人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担心今日出了一趟京城去了一趟军营的兵马大元帅会有任何不同于常的举动,或者担心这位在先帝驾崩之前唯一见过了先帝的人创造了一道口谕之类的东西,甚至,直接公开反对,扶持一个并不出色的皇子登基,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当是一件然人安心的事情。
可这轻呼了一口气的声音之中,夹杂了多少情绪,有人明白,与人不明白,可是,楚睿却是明明白白,并且清清楚楚,进宫之后见到的这一幕,究竟是什么原因。
秦晖与秦曜是不一样的,不论是野心、图谋、才智、或者隐忍的能力,他在等,在等他这个兵马大元帅,或者等待他这个最后能够见到承顺帝的权臣,认可他,认可他的诸君之位,认可他成为大晟的新一代君王,从此,安守臣子的本分,当然,更加是一种示威,百官请求,团结归一,期盼新帝与朝局安稳的团结之心,就是最明白的告示。
之后,众人移步大殿之中,商讨为先帝治丧的事情。
商讨治丧的事情虽然有极为严格规谨的过程,但是只要有礼部的人在,这一切都不成问题,况且,如今是深夜时分,秦曜所言的那一句商讨,更多的也是一种说辞罢了,断然没有在深夜的时候商议这等大事的事情。
因此,不出一刻钟的时间,便在短暂的商议之中达成了共同的意见,百官也渐渐退出了这一处宫殿之中,偌大的宫殿之中,只剩下了秦晖与楚睿两个人。
维持着原来的坐姿,秦曜坐在了高位之上,楚睿坐在下首的第一张椅子之上,秦曜似乎是感叹了一声,视线转向目光放在前方空荡荡的楚睿身上,“今夜,楚帅辛苦了。”
“朝中事务,诸多繁忙,辛苦的还是殿下。”他对待秦晖的态度似乎也没有因为秦晖即将会成为新君而有所改变,或者说,他历来都是如此。
秦晖的视线,也从楚睿的身上离开,看向并未关闭的宫殿的大门,“楚帅历来都是深明大义之人,今夜如是,本王相信,日后亦当如是,新朝初始,楚帅在朝中的声望极高,日后,还需楚帅与本王齐心协力,为大晟将来做打算。”
秦晖说了这么长长的一段话之后,才将视线重新放在了楚睿的面上,楚睿依旧直挺挺地坐在下首原先议事的时候所坐的那一张椅子山,听完了秦晖这么长长的一段话之后,也只是微微颔首,“殿下言重,楚家历来都是为了大晟的子民,此乃家训。”
秦晖听此,直直盯着似乎毫无所觉的楚睿看了许久,而后,终于在一片沉寂之中,又缓缓开口道,“不论先帝如何看楚帅,本王心中,还是相信楚帅的,传国玉玺之事,本王已经知晓。”
对于秦晖已经知道了传国玉玺这件事,楚睿半分也没有感到意外,也终于在秦晖说了这么一段话之后,转过头,目光沉静,“先帝已将练军之事交与微臣,玉玺之事,并无所托。”
秦晖点头,继续道,“本王知晓此事,本王也知晓,先帝看重此事,乃因为此事关系国运大本,如今三国焦躁不安,唯有传国玉玺出世,方可一免最大士兵伤亡而成就大统之事,但是在本王看来,战与和,皆为一事,况且,此事,已经与楚帅分不开。”
楚睿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看着坐上说出了这番分明信任的话的秦晖,似乎这个皇子,在先帝逝去之后,已经以与以往不同的快速迅速成长了起来,“臣愿闻其详。”
秦晖眼睛微微眯住,“传国玉玺与药王谷相关,既然如此,与清乐,与楚帅必当是有关系,药王谷信物之事,曲折复杂,皇室虽有太史皇后手记的残本,但终究不足以解出其中的奥秘,西凉大漠已经渐渐趋于平静,定是也与其神秘有关,本王想,与其苦苦追寻,不如将此事全然交给清乐。”
秦晖在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注意观察这楚睿的反应,可楚睿面上出了较为严肃的神色,并没有发觉其余的神色,听完了秦晖这么一段话之后,楚睿方才继续开口,“依微臣之见,此事不妥,药王谷只能从辅,不能从主。”
秦晖沉顿了一会儿,“楚帅的意思,与当日拒绝本王招揽武林中人还是一样的么?”
楚睿迎上秦晖的视线,眸色带着不可置疑的果断,“是。”
秦晖见此,眯了眯眼,“也罢,此事不急,先帝大丧过后,本王会与楚帅与清乐,重新商议此事。”
楚睿听此,也不再多言,只是,看着秦晖的视线,却是带了一层浅淡的厉色,秦晖今夜的这一番话,楚睿当然不会相信,他其实是真的信任楚家,或者说,新君上位,想要依仗他这位兵马大元帅,抑或是想得到兵马大元帅权利的支持,若说秦晖比之承顺帝,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这番对药王谷言辞上的信任,或者说毫无顾忌的在此时与他说起这些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不用多想,至少有一层意思,他是知道的,那便是,药王谷,以及药王谷背后可以带来的力量。
或者说,秦晖隐瞒再好的心思,他都已经有所发觉,不同于秦曜一般的利益驱使,楚睿知道,这个人在七年前曾经秘密去过西北的人,暗中与镇西大将军讨教了军事之事之外,在西北还有过一段岁月时光。
因此,楚睿目光微厉,“轻重缓急,自不必说,殿下当知,程锦是微臣之妻。”
秦晖的眸光一滞,凝视了楚睿良久之后,“本王当然知道。”
楚睿神色不变,“所以,任何人,都该消了那些心思。”
说罢,楚睿已经站起身来,对着坐在高位上,眉目之中浅淡的暗沉之色的秦晖道,“夜深了,先帝刚刚殡天,殿下还有诸事需要繁忙,臣告退。”
说罢,楚睿便转身,跨步离开了这座宫殿之中,唯有秦晖,依旧坐在那一处的高位之上,看着楚睿沉入了黑夜之中的背影,唇角泛起一抹隐忍的怒气,放在椅把上的手,已经紧握成拳,而他的袖中,一直放着一块纯白的丝帕,年岁已久。
整个大晟,在七八年前,还没有人将他这个似乎并不太受到承顺帝看重的皇子的看在眼中,那时候的形势,自然也不比现在,可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尊贵的皇子之躯,永远也比不过那个沉入了黑夜的身影,就连自己高高在上的父皇,也不得不对他忌惮有加。
哪怕后来,成王也比不上大晟的兵马大元帅,甚至如今的新君,面对作为臣子的兵马大元帅,也只能默默忍下?
秦晖的视线,在幽幽的宫殿之中,似乎变得悠远了起来,阵阵的记忆在脑海之中成片成片的翻涌,思绪回到了几年前的某一个深夜,冯东的声音冷静回报,“殿下,朱家的小姐自绝了,经查,乃为楚帅守身之故。”
很多人或许都再也记不得早已香消玉殒了几年,在京中默默无闻的朱老大人家的女儿了,那是承顺帝亲自为他指下的婚约,那个很好的女子,可谁人不知,朱小姐暗恋楚帅成痴,听闻赐婚成王之后竟因不愿出嫁,选择自绝而亡。
可那也不过是一件小小的事情,在秦晖的心中留下了一根小小的刺而已,皇子之尊,还是比不过人臣盛名啊。
可也不仅仅是此啊……
六七年前的西北,在茫茫西北与他纵马玩乐的那个小女孩,再也不认识他了,那是一段,他唯一觉得此生欢愉的岁月,没有朝堂争斗,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低于人下的屈辱,刻意讨好的谄媚,没有连自己都看不起的自己……
可一切,都不见了,所有与他相关的东西,是属于另一个人的……甚至这天下子民,记楚帅不记皇室。
甚至东海的水军,羡慕楚帅,不慕成王……
甚至……屈辱不断提醒着他……
秦曜的视线与思绪并没有飘远,仅仅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他便重新站了起来,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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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一亮的时候,承顺帝驾崩的消息便传了出去,随着丧钟响起,或许,连太子逼宫的事情都还未必为人所知的时候,承顺帝殡天的事情就已经被众人所知了。
皇帝殡天,是大事,除了朝臣需要斋戒之外,还有各样的礼节需要注意,天亮之后,首先进行了小敛,小殓之后,宫廷内外,人人皆是披麻戴孝,内外大殿都挂上了白布帐,杜绝一切红色之物,便是批折子用的笔墨都变成了蓝墨,称为“蓝批”,各部院衙门行文也要改用蓝印。而后还要备好棺柩、丹旐这些丧葬所用的东西。皇帝驾崩乃是国丧,因而要颁诏天下。之后,新皇帝,也就是被选定的新君成王秦晖要居卢守制,礼部选定日子让新帝御门听政,同样的,朝臣也需要服丧七日,这七日之内,先帝的棺柩停在太和宫,在这座进行皇室大礼的宫殿之中安放,再移到殡宫暂放,等待下葬,这期间究竟要花费多长的时间,也是不一而足,毕竟皇帝下葬,还皇陵那边的工程相关,而后还要为先帝定下庙号谥号。
长长的这么一个过程下来之后,承顺帝殡天的消息,早已淡化在百姓的心中,人们忙着自己的生活,便是皇帝老子死了,也与他们不相关,先帝没了,新帝会登基,这等皇家的大事,再大也大不过老百姓吃饭这么一件事情,因此,当承顺帝的棺柩还没有从殡宫中拿走的时候,老百姓的注意力早就已经转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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