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含之笑意吟吟看向程锦,温婉却不显羸弱之感,比起程锦想象中任性娇气的公主,这位含之郡主,倒没有那些娇气之病。
当然,至少是初见之时看起来没有。
第一印象,对于程锦这等凡事讲究证据的人来说,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可她也不会真的相信殷含之那句承顺帝怕她不能适应而真的找一个当今太后尤为喜爱,视若亲孙女的含之郡主千里迢迢受罪一般跑到江宁府来,就是为了让她在回京之前,有一个能说话的女子来适应回京之后的生活。
相比于殷含之所言的为她而来,她更愿意相信,这位特殊的姑娘,是为了那个没有说出的理由——楚睿。
不过她倒也算是客气,心中明白,不点破半分,毕竟,与她何关?
程锦面上一笑,看不出是惊是喜,“那就有劳郡主了,不过我到底也算是江湖儿女,自由无拘惯了,何来不适应之说,倒是陛下挂心了。”
殷含之仍旧是微微一笑,“叫我含之便好,郡主一称倒是显得让你我生分了,何况,你虽是郡主之位,却也位同公主,原就在我之上。”
殷含之说得宽容大方,至少让一众人都觉得她大方得体。
程锦并无言,只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比之程锦的客气疏离,殷含之却是热情了不少,“我听闻,如今大家都还叫你程锦,弃了前些年的名字,虽说儿女之名,受之父母,载于宗谱,不可轻易变动,否则人称不孝,但料想你也是想要一个新的开始,如今受封,你也有封号,我便也叫你清乐好了,日后回京,大家便姐妹相处了,你说可好。”
程锦听言,抬眸看向殷含之的宽和盈盈的眼眸,她眼眸坦然,似乎只是真的因为称呼之事随意提起这一番话而已,唇角勾起笑意,语气也多了几分随意,“郡主随意就好啊,称呼本就不是大事你说是不是?。”
她又看向望山侯,笑吟吟,“好比侯爷,是不是?人称望山侯,子称父,君称臣,因为场合变化而变,不过是做一个区分之称,是不是?”
林瀚听罢,看着程锦笑吟吟不计较,似乎也真的什么都不懂的面上,只抹开一层笑意,“清乐郡主说得是。”
殷含之看她笑意,面上没有变化,依旧温婉,对于程锦没有改变的称呼与真的不懂的懵懂,依旧是客气的郡主之称,倒也没有坚持什么的点点头,面上带笑。
只林瀚见着这番,在一旁笑道,“遥想当年,镇西大将军还在世的时候,也曾与平伯侯共事,两人可谓是战场之上的好友,如今后辈延承前辈之间的情意,两位郡主虽说都是女子,但却也不失男子之概,可真是可喜可贺啊,哈哈,可喜可贺。”
“林伯伯可是过奖了,若是我与清乐能有当年父亲与镇西大将军战场之上生死相交的情意,方才不负这一句可喜可贺。”
而后才看向程锦,“清乐,你说是不是?”
程锦一直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这番对话,毫无疑问,林瀚似乎对于她与殷含之的交往很乐见其成,殷含之似乎也很喜欢与她交流。
然而,如此看似和谐的气氛之中,却是让她有微微的不舒服之意。
镇西大将军与平伯侯么?
战场上打拼下来的生死之交么?
这些程锦皆是不得而知,如今即便听到这番话,也没有完全相信的理由。
这么说着的时候,闲云山庄门口再次传来一声呼喝,“大元帅到——”
初初听到一句“大元帅到”的时候,程锦便明显感受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殷含之有了微微的变化。
原本是清雅大方的女子,身躯有了瞬间的轻颤,原本只是面上微微一笑的神色,却是在听到大元帅这一声的时候,平淡的微微一笑,瞬间便扩大了几分,即便是有意克制,却也掩不住眼里的惊喜,便是面颊,也升起了一抹红润之色。
程锦默不作声,无辜地摸了一把自己的鼻子,而不过是一瞬间的时间,殷含之便已经转过身子,看向闲云山庄的门口,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惊喜之色。
可此时的程锦,内心却是暗子腹诽,昨日便已经听闻林瀚与殷含之来到了江宁府,难道这位大元帅竟然不去驿馆相见?且不说他与林瀚还有同僚之谊,更何况分明该是知道,这位望山侯可是带旨前来的,还有这位美丽温柔的含之郡主?
他当真是没有去驿馆见过一面?
这么想着,程锦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站在殷含之的背后,唇角却是不自觉扬起了一分。
就是这么一瞬的时间,随着那一句大元帅到的声音的起落,楚睿已经跨步进入了闲云山庄,他今日依旧是穿了一件惯常的墨色暗云纹的长袍,头上的玉冠依旧整整齐齐,脚步仍旧是惯常的沉稳的脚步,沉稳带着刚毅。
程锦脑海之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楚睿这人,之所以看起来如此惹人垂涎,只怕,与他走路时候,那身自带正气,刚毅沉稳的样子有关吧。
她想了想……也许那叫做安全感。
脑中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罢了,此次来的不止是楚睿,跟在后边的,还有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展蔺。
林瀚与殷含之几乎是同时迎上去,程锦站在她身后,分明听到了她口中下意识一般呼唤出来的一声带着微微激动的称呼——楚帅。
林瀚倒是并无反常,只是以同僚之义迎上去,“楚帅。”
程锦并未有迎上去,只依旧站在原地,看着迎上前去的两人,嘴角似笑非笑看着走进来的楚睿,在他迎过来的短暂的视线之中,瞟了一眼殷含之,意思自是不言而喻。
短暂的交流,甚至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可两人却是有了默契一般,视线接触之间,便已经明白了彼此想要表达的意思。
程锦的似笑非笑,不过是打趣一番当朝的含之郡主千里迢迢为了他楚大帅,而楚睿瞬间不以为意的眼神,却是明白告知程锦,她不过是闲得无聊了罢了。
一触而闪的实现,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林瀚打了一声招呼,楚睿自是应了一声,“望山侯。”
林瀚是望山侯,侯爵之位,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凭借军功而立下,可是,因为他是当朝皇后的亲兄长,自是一国之舅,国舅本该算是并无实权,只有称号的一个职位,加之他为人似乎不好权利,哪怕手握掌管京畿重地的军权,却也一心只听从承顺帝的命令,不争不抢,安守本分,反倒显得淡薄了许多,因而,时日越久,反倒越是越来越多的人称之为国舅爷,望山侯之称,若非必要时刻,反倒是越来越少了。
可即便是越来越少,这位国舅爷,依旧是颇有军功的望山侯,他的地位,不可撼动,林家依旧是金贵之家,是当朝皇后的母家,谁也看轻不得,哪怕望山侯也已经多年不再上战场。
这会儿,楚睿如此清晰明白地唤他一声望山侯,林瀚也不觉得有何奇怪,年过不惑的中年男子,看着眼前这位后辈之人,分明未过而立之年,却已经手握当朝四路兵马统帅之权,微微颔首,“这两年楚帅在外征战,如今刚回朝,便分派江宁理事,辛苦。”
楚睿淡淡颔首,依旧是冷冽的声音,“望山侯从京城远赴江宁,此番辛苦,同样不亚于本帅。”
他看着林瀚的眼睛,声音冷冽惯常,可比起年过不惑,微有老态的林瀚,从程锦的角度看过去,反倒觉得楚睿,似乎带了一份较长的气焰一般。
林瀚似乎也不介意,微微退了半步,颔首之间,算是平和。
殷含之却是在这等时候,终于开口出声,“楚帅。”
女子温婉的声音掩盖不住两年之后再见楚睿的激动心情,她头颅微微低垂,似乎带着羞赧之意,但是却有忍不住想要抬头看他。
远远看去,真是颇有郎情妾意之味。
楚睿本就是臣,殷含之是郡主之封,原本便无须与楚睿行李,可她不仅行礼了,并且甘之如饴,程锦见着,自是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知怎的,瘪瘪嘴,心中却是泛起一抹不待见之意。
然而,楚睿却是不为所动,见着殷含之含情脉脉之色,却只是拱手一礼,眼中不见一丝绻缱之意,倒是清冽异常,与见了一般人并无两样,“郡主。”
这算是君臣之礼了。
声音毫无波澜,甚至连好好看一眼殷含之都没有。
程锦不知道殷含之此时此刻的神色如何,更不会去多做了解,可不知怎的,唇角却是扬起一抹笑意。
展蔺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程锦的身边,在她面上看了看,再看不远处的三人,忍不住开口道,“你笑什么?”
程锦手中依旧拿着那一卷明黄的圣旨,也不回头看着展蔺,依旧看向前方,眼睛直直放在楚睿的身上,并无忌讳,“我在想大元帅好不解风情,怎么说殷含之千里迢迢来江宁府也是为了他,两年不见,他倒是多一分眼神也不给人家。”
她话一出口,展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眼中的疑惑更盛了。
程锦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什么?”
“可你用得着如此开心?”展蔺依旧看她。
程锦眉目微沉,恢复严肃神色,“你看我很开心?”
展蔺不语,抿唇假笑,一丝不言而喻。
两人之间的交流旁若无人,原本站在前边的楚睿终于往这边看过来,展蔺站在程锦三尺之内,因着身高的关系,低头与他对话,程锦微微仰头,两人之间,似乎很是和谐,当然前提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对话是什么。
殷含之本就因为楚睿的客气疏离而面有一丝失望之色,这时候,抬头却是看到了楚睿往她背后看过去的视线,不禁也是回头一望,只见程锦语展蔺之间,相处愉快的画面,再看一眼尤自往这边望过来的楚睿,看他看起来依旧平静吴波的眼眸,还是两年前,或者这么多年以来寒若星辰,微微一笑,了然开口道,“原来清乐郡主与展少将之间,相处如此和谐,陛下若是知道,只怕也不会恩准含之来江宁府了。”
轻轻的语调之中带着一抹难以觉察的叹气,又带着一层愉悦,说完之后,再看向楚睿一眼,眼中的情意流转,已经不在掩藏,可楚睿却是已收回了视线,淡淡看了一眼殷含之,不知是否听明白了殷含之话语之中的深意与情感。
但微微促起的眉头之中,却是对于这句话的不舒服之意。
殷含之也只是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林瀚自是也随着楚睿的视线看过去,却是没有开口多说别的什么,有了殷含之开口,他自是不用说多少了,况且,比起殷含之,他实在没有多说的道理。
只是回头看着楚睿道,“不知楚帅何以到闲云山庄来,陛下的圣旨,已经颁布了。”
楚睿面不改色,“昨日公务繁忙,未到驿馆与望山侯相见,今日本欲前往驿馆,却听闻望山侯已来闲云山庄,本帅便过来看看。”
“哦……原是如此。”林瀚了然,“陛下圣旨到来,本侯不欲耽搁,只得早早来传达旨意。
这边的对话,发生之间,并没有多久,说到此处的时候,闲云山庄之中来接旨的一应人,自是已经起身,前来恭迎这两位当朝的要员。
程锦虽说是谷主,但是除了必要时刻表现得极为担当,其余时候,却是许多事情,能扔给旁子瑜则扔,因而,这等待客之事,毫不意外落到了旁子瑜的身上。
见着楚睿与林瀚寒暄够了,旁子瑜便上前,“请国舅爷与楚帅,在花厅之中小憩?”
林瀚却是摆摆手,并不欲多留,“罢了,子瑜公子客气了,本侯是来传达陛下旨意的,还望清乐郡主早做准备,十日之后,随同本侯一道回京复命。”
说罢,还再看向楚睿一眼,“陛下口谕,楚帅与清乐郡主同时同路回京,以狮虎营为护。”
此番,自是楚睿的意料之中,听到林瀚如此说,自是不会觉得讶异与奇怪。
倒是一旁的旁子瑜听了之后,眼神微动,狮虎营为护,这位陛下,可真是看重药王谷谷主,如此阵仗,反倒是像在昭示什么。
此次会面,并不长久,几人没有在闲云山庄停留的打算,因而,在楚睿到来不久之后便纷纷离去,便是闲云山庄的花厅也不曾进去。
程锦自接下了圣旨之后,并无其他表现与反应,一应事物全部交与旁子瑜,只是与展蔺在一处插科打诨,不怎么理会另一边的几人,似乎也并无多少忌讳之处。
全程,她与楚睿并无半句话的交流,算得上失交流的也只是他进入闲云山庄的时候,那一瞬间的眼神交流了。
待到所有人全部离去的时候,展蔺方才左看右看,对着程锦,不经意一问,“唉,你那位花姑娘呢?”
原本是好好的一个称呼,不知怎么的,被展蔺这么一叫出来,程锦便觉得有种怪异感觉。
不过自从上次与花听双在闲云山庄有过一次打架之后,后边却是再也没有听到过两人之间还有别的什么嫌隙了,她明知道展蔺此人,虽是风流,却是极难将一人记挂在心上,这会儿听到她提及花听双,免不得多看她两眼,“怎的,你们打上瘾了?”
展蔺不在意一笑,“小爷是那样的人么?”
程锦点头,歪着头看他,认真带着戏谑,这不在意的一笑,为何看起来如此刻意呢?
展蔺见她的神色,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有些怪异的感觉,便也不再多问了,眼神移动,“好了好了,不多说了,两日之后记得来邬终别院,唉,对了,那些个摔炮,你还有么,再给我一些呗。”
他会有此一说,全在于在某一日发现了程锦用于护身,防止再次被偷袭暗杀而放在身上的摔炮,摔炮原本不过是小儿玩具,但是经过程锦再次改造研究,里边却是加入了一些别的东西,除了一些会引起不良后果的药粉之外,还有浓烟。
有一日在邬终别院给齐勇做治疗的时候被展蔺逗弄了,程锦情急之下,用在展蔺的身上,使得展蔺狼狈不堪,此后却是不敢再捉弄程锦了,但是却是对程锦身上那些个玩意好奇不已,甚至撒泼耍赖一般,终于在程锦不耐烦之中,丢给了他一颗。
可他也是个好奇心重的,那一颗,早被他好奇之下摔了,哪里还有。
他这么一说,程锦却是懒得理会他,“展少将,目前为止我也就只有那么几颗,你以为我专门制造那个的,你以为做一个不花费时间精力,给你拿来玩儿的,一边玩儿去!”
她说得毫不客气,展蔺自是无话,不过面上,却也是不会就此罢休之色。
前面的人已经走了,唯有展蔺在后边与程锦叽叽喳喳闹完,走在后边的殷含之自是听到了,对于展蔺口中所言再给他一颗的什么东西并无兴趣,只是,最早听到说程锦会在两日之后前去邬终别院的时候,往前的身形却是顿了一顿,转过身来,“清乐郡主后日是要去楚帅的邬终别院么?”
她眼神之中带着一股灼灼之意,程锦一看便知她是什么意思,似笑非笑,“是啊,含之郡主要一同去么?”
殷含之刚想要应下,走在前边的楚睿便转回头开口,“程锦,你不是去玩的。”
代替的拒绝之意已经很明显了,程锦耸耸肩,越过殷含之看向楚睿,笑,“我当然知道,不过有关系么?”
两人之间的语气,寻常又带着一股不寻常之意。
殷含之对于楚睿一番话,有一瞬间的面色僵硬,尤其是楚睿对于程锦直呼其名,而不是任何敬称尊称,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转回头,语气落落大方,“是含之唐突了”
说罢,她对楚睿回一一笑,是理解与宽容他的繁忙。
而后也并未停留,只留下一句,“含之在外等候楚帅。”便继续往外走了。
展蔺也不再与程锦多言,不管程锦说什么,留下一声,“记得啊”,再随处往四周看了一眼便再也跟着跨步离开了闲云山庄。
唯有程锦,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再看一眼手中的明黄圣旨,微微低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旁子瑜送着几人走到了闲云山庄门外之后,再回来,便看到了程锦拿着手中的明黄圣旨,毫无顾忌坐在花坛边上,面上似有不解之色。
旁子瑜唇角温笑升起,“锦儿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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