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睡得晚,加上两个多月不是在船上就是在马车上,一直未能休息好,体谅他们劳顿,府里第二日的早饭开的本就比平日晚。春竹已叫过阿沅好几次了,皆未果,最后母亲来才把她拖了起来。说今日可能有客到访,不能再赖床了。
说时迟那时快,刚用完早饭,姑母就来了。
姑母何如烟,是父亲的异母妹,今乃荣昌伯爵府主母,父亲和母亲在永平府这一年多亏了她照应。姑母为人和善,又有掌家之才,加之府内子嗣稀薄,膝下又育有两子一女,遂原主母病故后顺理成章地升任了主母。自从荣昌伯爵府被她接管后,一派新气象,在永平府地皆享有美誉,连带着阿沅一家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许久未见,姑母想跟祖母多絮会儿话,岂料未坐多久,府里便有人来催请,说小少爷哭闹不止,安抚不下,姑母不得已告辞回府。阿沅早就想出府去瞧瞧,便央着跟姑母一起去了荣昌伯爵府。刚进伯爵府大门没两步,遇上了正要出门的杜绍卿,听他同随行小厮嘟囔的几句碎语,似是要去参加什么活动,好像还蛮有趣的,阿沅便溜烟地跟在后面一同去了。
原来是校场比武。
在永平府地,未满十八岁的王公贵子齐聚,进行一年一度的武力对决,胜者获封当年的京府少侠。这项活动是永平府地王公贵子们每一年里最大的乐事,迄今已开展了三十多年,论规模还是规则皆已日臻成熟,愈发地有了它的发起人硕王闵修傑当年所示的风采。
这项活动的缘起,得从西咸成惠十二年说起。那年东凌国与南越大战,储君皇太子战死,和玹公主被选为新任继承人。为保皇室稳固,亦为得到强有力的保护、震慑南越再次进犯,东凌国国主向西咸王朝成惠帝发出国书,希望两国能重拾昔日秦晋之好。
东凌国虽小,却是西咸东陲接壤最多的邦土,历代均与西咸联姻,至东凌庆皇时因奸佞作祟,两国断交了数十载。失了西咸的庇佑,数十载间东凌国频遭周边诸国挑衅、侵犯,苦不堪言,素来希望同西咸修复关系,苦于一直未有恰当的时机。此番南越进犯,大有倾覆东凌一国之象,国将不国,东凌国元皇不得不俯身祈求,希望与西咸重拾昔日友好邦交。
与西咸不同,东凌国民风较开,男子与女子并无二致,和玹公主作为新任储君自是没有异议。但联姻,西咸要遣送的是男子,这在西咸不太合常理,一时间众口纷扰,决断难下。
两国联姻,边界安防自会省掉不少麻烦。此外,东凌国物备丰饶,国内水路、海路又通孤竹、禹国、毕罗、南越等地,其每年的国库充盈皆得力于国内的通商大道,历来是周边多国争抢的目标。若能重启联姻,西咸吴越徽三州的茶、布匹、纸墨、食盐、蚕丝等,甚至锦州、晋州的铁矿都有机会销到东凌、孤竹、禹国和毕罗,甚至更远的地方,那将是一大笔不菲的收益。自断交后,西咸也曾多次找机会希冀与东凌国再结通商之谊,但介于诸多掣肘,一直未能如愿。如今东凌国主动请求重拾昔日友好,以此为契机,顺便再结通商之约,再好不过。中枢阁诸位臣工几经商榷,决定接受东凌国的联姻之请。
但选谁联姻,可把中枢阁和礼部给难住了。东凌国未来国主选婿,这联姻的对象实在轻不得。中枢阁和礼部斟酌了许久都拿不准主意,选谁都得罪人。往来联姻多是遣送女子或外邦遣送女子来朝,像这次这般遣送男子去外邦联姻实属罕见,而且要遣送的不是皇子就是郡王,给他们几个脑袋他们也不敢冒然张嘴呀。就在中枢阁和礼部焦头烂额之际,和玹公主却声称要亲自来选婿,这样一来,中枢阁和礼部的难题顿解。公主看上谁,那谁估计也不好拒绝,毕竟事涉国事,到时候皇上再一撮合,这事估计也就成了。对此,两位大人在心里可是真情实意地感激了一番那位和玹公主呢。
和玹公主到达永平府那日,在今日的校场所在地巧遇两位公子正在打架,打得实在难看,公主看不下去出了手,其间还顺便讥讽了两位公子几句,那两位公子嘴巴甚是刻薄,声称他们不与女流一般见识,让公主快快回家去绣花。结果公主将两人打的鼻青脸肿,手折脚折的。离开后没多久,公主被一群人围攻,为首的正是刚刚被她痛殴的那两位,叫嚣着要好好教训公主,结果一群人还是被公主打的稀巴烂,公主又顺嘴讥讽了一句“西咸男儿竟皆这般柔弱不堪”。因为当时已在朝阕大道,永平府最繁华、人流最大之处,公主此言此举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永平府地,各个王府侯门,甚至宫里都传遍了。
为了证明西咸男儿并非皆是柔弱不堪之辈,在正式接待的宫宴上,硕王闵修傑主动请缨与公主比试,地点就在今日的校场。结果不相上下。
公主对硕王印象极好,主动表明心迹,不料硕王对公主也是倾慕有加,遂两人喜结连理。此后校场比武便延续了下来。
经过多年发展,校场比武已不单单是比武那么简单,早已成了一门生意。
因场地露天,也不限围观,遂每年春暖花开之际永平府的男男女女皆翘首以盼这日的到来。对平头百姓来说,平日里哪有机会见到王公贵子,而且还是一大群王公贵子,遂每逢比武的日子临近,街上的人就格外多,校场附近更是多到无处下脚。因人流大,显贵也多,校场周边的商铺、茶舍、酒肆,甚至花楼遍地,捎带着一些走街串巷的手艺人,卦象的,给人写字的都早早地来到校场附近,以期能占到一个有力方位,多卖几个铜钱。
校场周围,平民和显贵们仅以一圈围栏相隔。舍得花钱的就能获得一个优渥的位置,附带赠送各位公子王孙们的小道消息。这些消息是那些前来围观的年轻女子和显贵家的小姐们最最心悦的,她们未来的夫婿没准就是场上的某一位呢。
比武一般举行三日,视参赛的人数定。今日已是第三日。
在场的人,阿沅一个都不认识,要说认识的,也就杜绍卿一个,还是刚刚听人叫他才得知他的名字。
前面的比试皆马马虎虎,看得阿沅一个劲地抿嘴皱眉摇头。
从阿沅出现,孝煜就注意到了。校场比武围观的女子很多,各种身份的都有,本不稀奇,稀奇的是阿沅所站的位置,她站在杜绍卿身边。这说明此女子不是普通的围观者,而且肯定是杜绍卿带来的。其实不止孝煜注意到她,还有几个王公贵子也注意到了,有人就此打趣杜绍卿怎么还带个女眷来啊,不用心虚成这样吧。杜绍卿回其上场见分晓带过,之后歪头不耐烦地叫阿沅要看到一边看去别站在他身旁。说这种活动参加的人都不许带女眷的。阿沅点头以示明白,往后挪了挪,可也没挪多少,只是看着不像站在他身旁罢了。她才不挪呢!别处哪有此处看的清楚啊!
几番对试后,轮到了杜绍卿,结果惨败。连前二十都未进。
决赛时,与刚才最后一轮胜者对决的,是一位身形颀长的少年。因他背对太阳站着,阿沅看不太清他的容颜,只隐约觉着他面相白净,眉尾上扬,带着一丝飒气。从开打起来,格局就跟先前所有的对试很是不同。白净少年招式伶俐,进退有度,看似轻盈实则暗含力道,相比起来,对手就显得笨重、蛮力些,一味地强攻,这种打法初期还可应对,时间越久越吃力。看的过程可算紧张刺激,但对阿沅来说,最有趣的还是拆解那些招式。直到比试结束,白净少年的每一招她在心里都给解了,只有最后一招,思来想去就是解不了。
闵孝煜是上届京府少侠,今次又夺冠,如果明年再拿下,他将连续三年拿下京府少侠,足以比肩十七年前同样拿过三届京府少侠的杨飞烨。
回去时,阿沅始终沉浸在思索如何拆解孝煜那最后一招,对杜绍卿的垂头丧气唉声叹气全然无察。这时身后有马匹急速驶来,疾风悍马,路旁的行人纷纷闪避,一个摊点的旗子被扯倒,摊位的桌子因拉扯不稳向一旁倒去,上面的柿子应势滚落一地,眼见后面的马就要撞到杜绍卿,阿沅跨步上前一把拽住杜绍卿胸前的衣裳,将他拽到路边,并伸手撑住了那个即将倒下去的摊桌。随在那些马匹最后的闵孝煜放慢速度,转身望着一丈来远一脸怒容的阿沅,看了一会儿,片语未言又转身离去。
闵孝煜心中忖度着。那女子刚才腾挪接物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练家子。刚才在校场看她对场上的反应甚是有趣,不像官家女子,可见其穿着梳妆加之又跟在杜绍卿身边,想必又是个官家女子。
因有了刚才的救命之恩,杜绍卿对阿沅态度大改,对她的身手更是佩服极了,两人这才各道了名讳。
伯爵府发现阿沅不见后,一直在找,甚至派人去了何府问阿沅是否回去了,后来有人才说见到有位小姐跟着二公子出去了。
阿沅在半路遇见伯爵府的人,本来是要去伯爵府的,可在校场待了大半日,此时天色已晚,便由伯爵府的人直接护送回了家。
一到家,就看到父亲坐在厅堂里,眉间紧锁,满面心事。母亲站在门口,看到她回来即刻迎了上来,急声道:“跑去哪里了!伯爵府和府里的人找了你一下午都未找到!”
“呃……去看了一个比赛。”阿沅一边支吾着小声回道,一边偷眼瞄父亲。
“记着,日后不许再这样不声不响地玩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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