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叫喊如草原上刮过的风,传到了附近的大西军将士耳朵里,大家一看,果然是都督刘进忠的脑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犹自圆睁着,狰狞无比。
“真的是刘都督!”一阵嗡嗡声在大西军阵中像苍蝇飞舞一般传播开来,军士们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连那二十几个骂阵的兵,都忘了叫骂,扭头看向了带队的军将刘云。
有人跑上前去,将绑在长矛上的人头取下,用一块布包了送到刘云面前,刘云是认得刘进忠的,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确定是刘进忠后,不敢怠慢,连忙快马送至立在后阵里的李定国处。
“刘都督的人头啊,送到王爷那里的布包里装的是刘都督的人头啊!”
“刘都督也是一员悍将,麾下上万兵,竟然被明军砍了头射过来,这么看来,城上的明军不一般那。”
“嘘,小声点,王爷听到你长他人志气,非赏你一顿鞭子不可。”
“但是刘都督的头就在那里面装着,又不是我胡编的,大家都看到了。”
诸如此类的议论,伴着递送人头的快马从刘云军阵中跑出,在大西军阵中此起彼伏,目睹这一情形的兵丁们小声耳语着,群情波动。
快马将人头送到李定国马前,李定国仅仅瞟了一眼,就示意部下将人头包好,收拾起来,等明天派人送回成都去给家属。
他也听到了阵中的嗡嗡声,知道这是明军反击骂阵而出的损招,不得不说,明军这一招做的很绝,自己这边想通过骂阵来打击明军士气,明军却懒得跟你对骂,直接把大西军大将的人头怒丢下来,没有比看到自己主将的人头更让人气恼的了,如果作为统帅的安西王不挥军攻城,大西军的士气恐怕会大大受损。
李定国脸上铁青起来,暗道明军这是让自己下不了台啊,但是攻城非他所想,激明军出城才是本意,知兵者都知道,兵法中攻城为下下策,实在迫于无奈才能行此险着,何况龙泉山城寨险要,山上明军看上去也非善茬,要想打下来,伤亡必定不会少。
正筹措间,却听刘云阵中又是一阵叫喊声起,高高的城头上,床弩特有的劲弦声连响,一根又一根的长矛嗖嗖的射了下来,飞跃数百步,至刘军军前力竭,砸入地面,每一根长矛上毫无例外的都绑着一颗人头,军中有认得的,纷纷叫嚷着喊出声来,他们认出那些人头都是刘进忠军中的军官。
城头上的床弩连射了近五十根长矛下来,连带着扔下了数十颗人头,那些人头龇牙咧嘴,血污满面,扎在地上的长矛像一根根草标,将绑在上面的头颅高高竖起,所有的人都能看到。
城上爆出一阵哄笑声,分外刺耳,有人高声嘲笑着,说流贼不过尔尔,就会耍嘴皮子功夫。
原来明军不是不会还嘴,而是要等着打脸啊。
那二十几个骂阵的军士脸色惨白,啰嗦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们距离射下来的长矛最近,感官最直接,受到的刺激也更大,这当儿被震的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喊了。
刘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头如烈焰焚烧,怒火攻心,深知这么下去,大西军势必得攻一攻了,否则今后如何在将士们面前抬得起头来。不过李定国军令未下,他也不敢擅自攻山,只能约束着部下,让他们不得妄动。
城头上的夔州军众人,却是一片笑声,祖边和马万年抄着各自方言,大声冲着城下嚷嚷着,极尽骂娘之能事,将刚才受的窝囊气一股脑的还给了大西军。
“大人,你这招果然妙啊。”李廷玉由衷的说道:“这下李定国从想勾引我们出城接战变成他不得不攻城了,怪不得你搜罗了刘进忠的级,原来是有此用意,太阴险了!”
王欢撇他一眼:“这叫阴险吗?兵不厌诈,死心眼是不行的,如果我们不来这么一招,还不活活憋屈死啊。”
马龙接口道:“军门,李定国被气得冒烟,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攻山了?”
李廷玉笑容一收,凝目道:“那是自然的,如果换成我,早就忍不住下令了,这李定国倒真能忍,这会儿都不动弹。”
王欢却摇摇头,眯眼认真的看着远处大西军中军,想分辨出黑压压的人影中李定国在哪里,嘴上说道:“也不一定,如果李定国真的可堪大将,不会攻山的。”
李廷玉面容一僵,迟疑道:“不能吧?他的都督都被我们宰了,他还能忍得住?”
“因为今天不是时候。”王欢慢慢道:“他昨天才到,攻城所需器械一无所有,怎么攻?他如果真的敢此刻攻城,那么只能证明他是个莽夫,不足为虑。”
他等了一下,补充道“当然,我不是在说你。”
后一句话是对李廷玉说的。
李廷玉脸都不红一下,显然已经习惯被王欢连带打击了,只顾接着问道:“既然如此,他怎么还不退?”
话音未落,就听城下一阵铜锣声起,农民军果然鸣金收兵了。
李定国深深的看着龙泉山城,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缝着,仿佛像要看清那城楼上,是谁在主事一般。而他的军阵则井井有条的有序变阵,刘云的两个营头先缓缓收回来,缩进大阵中,然后后军变前军,两万多人由偃月阵变为方阵,后面留有两个营头警戒,全军整齐的慢慢向后撤退,整个过程中始终保持着随时展开接敌的架势。
城头上的人们有些惊讶的看着大西军这一场表演,都有点咋舌。
“李定国不愧是张献忠的头号大将,此等军容,末将从未在流贼军中见到过,比起我大明强军也不遑多让。”李廷玉惊讶的说道,目泛精光,显然吃惊于大西军撤而不乱,退而不慌的架势。
祖边早已闭上嘴巴停止乱骂,此刻也讶然道:“何止啊,我看这李定国已经比我大明官军强上太多,除了我们夔州军,恐怕再无能胜之的官军了。”
众人深以为然,不约而同的记起王欢起初坚持不出城与李定国野战的话来,打心底的佩服王欢英明。王欢说了,倒不是害怕李定国的强大,夔州军以现在的能力,击败李定国几无悬念,但是必然会折损兵员,夔州军每一个战士的生命都是宝贵的,没有必要白白损耗,反正现在的目的是拖住李定国,不让他北上保宁府,为马新田争取机会,守城野战都是牵制,那么稳妥的呆在山城中,岂不更好?何必去逞强呢。
大家议论了一阵李定国的军容,就听王欢沉声吩咐道:“今日已无事,但不可大意,估计李定国不会死心,还会来邀战,众将官切记本将军令:用心守城,凡擅自出城迎战者,无论胜负,皆斩!”
说这话时,王欢面无表情,说得斩钉截铁,语气冰冷,让众人不由得一齐打了个冷战,就连李廷玉慑于王欢的威仪,也悄悄抖了一下。
大家不敢怠慢,一齐拱手躬身道:“末将等谨遵军门令!”
果然,如王欢所预料的那样,接下来的几天里,李定国一边打造攻城军器,一边挖空心思的引诱明军出城野战,先是派了少量军马列队山下,耀武扬威的来回谩骂,后面埋伏着大队,等着明军见大西军人少贪功而出。不料明军不吃这一套,还是射下一些绑着人头的长矛来,大声回骂讥讽,闹得城下的大西军将士很没意思,悻悻而归。接下来又派使者打着白旗上门,送来邀战书一封,要和王欢约定时间地点大家一起群殴,对于这种书生气十足的傻呆子行为,王欢嗤之以鼻,直接就打了使者几十个耳光,撕扯掉书信,让使者肿着一张脸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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