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里,眼前的那位女子,却并不似府中丫鬟那般,只穿廖廖几件单薄的衣物,在这温暖的春日里,仍穿得比别人厚实了许多,甚至连薄薄的冬衣仍套在身上。
女子手中拿着一本书,细细研读,时时标注一番,如此恬静安详,仿佛这世间任何一丝的嘈杂之声都无法浸入她的心田。可分明女子的身形是那般消瘦,消瘦得即使厚实的衣物裹在身上,仍似一阵风来便会将她吹倒了似的。
显然,女子看书看得时间长了,眼睛难免有些酸涩,抬起头来,望向花众之中的一枝牡丹,那般娇艳,那般明媚,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仙子一般,立于百花众中,傲视凡间一切,牡丹本还未到真正开放的季节,却独独的在这三月里傲视一切,孤独地杵立在那。
其实自己在张府的时候,也如这牡丹一般,傲视一切的般,那时的自己是这般的骄傲,纨绔子弟从入不了她的眼,世家公子也绝不会在她心尖留下一尘,就算优秀如章俊铭这般的青年才俊,在看到那个执马扬鞭,豪气飒爽的男子时,猛然便将将前者只当作今生的挚友或是长兄罢了,已容不得再有别的男人可能占据她的胸膛。
然而,当自己的梦想终于成真,当那一张明黄绵缎的圣旨宣读之后,当自己终于在历经了生死浩劫之后,当在那个秋天格外明媚得如同春日欲滴的玫瑰一般的日子里终于嫁入了祁府之后,暮然发现,自己终究是错了,三年过去了,除了留下片片伤痕之外,再没什么了。
三年的时间不紧不慢,缓缓流逝,她身上的寒症却越来越重,除了那个在她的肚子里呆了几个月的婴孩外,似乎再没什么了。
她苦涩而笑,还去想那些事做什么。
她随手端起手边的一杯茶,触入清唇,却是透心的凉。
水凉了可以倒了再倒入热的,可人的心若是凉了呢,可还有被捂热的可能?
春芳一面轻轻在茹芸的肩上敲着,一面道:“小姐,听说老夫人这些日子身子不是很好,已是卧床多日了,小姐,您是否要过去看看呢?”
茹芸淡淡道:“老夫人没什么事,只是这换了季节,有些不适罢了。你把我房中清凉止咳的枇杷膏拿给沛烟姑姑,让她熬些给老夫人服用几贴,过几日也便好了。”
春芳轻声道:“小姐,奴婢听说老夫人和老爷成婚没多久,老爷便经常出征在外,如此竟有十年左右时间在外。到少将军十岁那爷,老爷还把少将军接了去,一直在军营中锻炼。十几年前遇到西域对大陈用兵,老爷奉命出兵,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便将西域那几十万虎狼之师赶回了老巢。原本以为不久之后便可拔营回京,却没想到先帝突然驾崩,老爷甚至连回京的起程都未开始,晋侯爷便让当今皇上一道圣旨将老爷和少将军留在了西域,这一留便是十二年。再加上原先老爷的四处征战,总有超过二十年时间,老夫人是独守空房的。小姐,一个女人能有几个二十年呢?”
茹芸痴痴地望着院中的花丛,那耀眼的牡丹,在任何地方总是那么引人注目,仿如原先在张府的自己,不要说一个女人有多少个二十年了,又能有几个三年呢,可自己嫁入这祁府已是过去了三年了。
春芳又道:“小姐,您看到咱们这府里的地砖了吗?每一块都是那么光洁,那是年轻的时候,老夫人独守空房一块一块抚摸过的。”
茹芸莫然惊愕,抬眼望去,竟真如春芳所说的那般。
春芳又道:“听沛烟姑姑说,老夫人连自己院中有多少块地砖,每一块地砖的纹路是怎么样的都记得清清楚楚。小姐,您真的也要这么过辈子吗?”
二十年啊,七千多个日日夜夜,茹芸不知道婆婆是如何熬过来的。
夕阳西下,映红西边半边天空,偶尔有几个鸟儿飞过,给这个寂静的院子留下一丝丝的响声。
院中石桌上原本放着的茶水已经凉透,那本放在桌上书的扉页上落着几瓣粉红的花瓣,黄昏时分宁静得如丝美好,只是自己的心再回不到从前,仿佛那盏茶一般,已是凉透,纵是再去加热,也已失去了原本的清香与纷芳了。
茹芸静静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她掸落花瓣,又将那盏凉透的茶水倒了去,竟然已是凉透,再暖不起来,又何必要去强求呢。
“小姐,凉茶喝了伤胃,奴婢给您去换盏新的茶来吧!”
茹芸微微点头,她目送着春芳远去,连春芳也知道凉茶伤胃,是要倒了去,换上新茶才能暖一个人心的。
茹芸慢慢翻着手中的书,可时至当下,她又如何还能看得进去呢。
婆婆独守空房二十年也盼来了公公的回京,难道自己真的要这么一个一个的二十年过下去,直到两鬓斑白,直到永远沉睡的那一刻吗?
已经过去的那二十余年,前十八年,她过得无忧无虑,她过着这世间令人最艳羡的日子。有父母祖母的疼爱,有俊铭哥如兄长般的呵护,有府里丫鬟婢女偶尔可以欺负,还有彩莲,那个已经远离她生活的女子,自从那年离开祁府,她可过得还好?临走时,她与她再三说过,贫穷也好,富贵也罢,当要嫁一个对你真心好的男子方不辜负作为一个女子来这世间一趟。后面还有多少个二十年,虽说人生短短几十年,可再短的人生,终归还是由几个二十年组成的,那过去的三年已是这般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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