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脸色微变,却听她又说:“程夫人久居深院,不懂外头世道风云,人言可畏。最好如履薄冰,守好贤良淑德的名头了,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否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秋云所言一字一句,如寒冰凝箭射入程夫人心中。。
想起程渊立在桥上,星目含威对她冷言道:“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姨母,你逾越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这般冰雪聪明,为何又去学那些婀娜招摇的骚弄手段,做那下流的勾当来招惹本府少爷,便是哄他几个银钱,讨得你欢喜,怎地,觉着便能登大雅之堂。”程夫人已若强弩之末,只图将秋云羞辱痛快:“真是恬不知耻,做的春秋大梦。倘若胆敢再私缠渊儿,我必让你无法踏足洛县一步,你大可试试。”
秋云起身拂拂衣裳,仿佛身上落满灰尘,又像是听了个不好笑的笑话遮掩尴尬:“程夫人,你真不懂他,竟将他作穿花蛱蝶的男子。若真是他母亲,真的如此威风。”她抬头看了眼华丽精美的屋子:“程家虽大,也不至于用正室守屋子。”
一语中的。
“你!”程夫人被人戳中软肋,气的口不能言。
“夫人。”秋云还记得行离别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别为了我这个村野丫头,碎了您精雕细琢美玉般的名声。欢迎您,以后常来张氏卤菜馆。程府的生意,我从不怠慢。”
说完走出门外,侧头瞧眼梁上的鹊儿,它见人来,还欢喜的跳跃,秋云叹息,真是可怜啦。
秋云走了,屋内静悄悄的,鸟儿叫了两声,本该悦耳动听,落入程夫人耳中,却如杜鹃啼血。
你真不懂他。
程夫人呆坐在椅上,望着洞开的门口。
漫长的回忆中,她仿佛看见姐姐黯淡的眼,闪烁其中如残灯般的光,仍能将她的良心灼至生痛。
姐姐说,我不恨,不怨你啦,你也是个苦命人。帮我带大渊儿,他应当是个顶聪明的孩子,顶勇敢的男子。为他娶一个很爱的女子,美满的过一生。别似你我,也别似他。
也许人这一辈子,就是个轮回,不是你欠我,就是我欠你。
可是,程夫人想,我欠的恐怕还不上了,那孩子,是个勇敢的人,可是他好像从不快乐,起码对着自己从不快乐。
过了拱桥便是门廊,后头的院子内,两个小丫鬟正在石阶上闲坐,满院桂花香,满地银杏黄。空中落叶簌簌如蝶舞,缸中残荷下两尾金鱼探出头吐泡,望向湛蓝的天空。
秋云回到店中,独坐柜台上,秋月叫了她两声都未应。
“姐,你咋了?”秋月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姐姐。
听见她低下头呢喃道:“碗柜和屋子又该擦了,满架书册,是否落满了灰。”
秋月不懂后一句,但她懂得前句。举着帕子便去擦柜子。
凉风秋日,京都迎来满城桂香飘的季节。
程渊陪着父亲往正在修建的慈恩寺去。
寺内工匠井然有序忙忙碌碌,整个佛院已初见规模,红砖青瓦,雕梁画壁金光闪闪,菩萨雍容,罗汉威严。院内载种银杏松柏香樟若干,又有香炉,梵鈡,功德塔随处可见。一座约60丈长,15丈高的睡佛,面如满月,目类青莲,眉细纤长,鼻高修直,懒洋洋侧卧在寺中一座山丘中,其宝相庄严闭目也能洞悉人间,普度众生。
二人行到观音殿中朝正在清点供料的冯睿锡问安。
冯睿锡手持长卷,微微点头,并无多话。
此人面黄眼凹,眉不皱而起,鼻如胆悬,唇如薄刃,便他不言不语也觉得苦思。
“尔等来的正好,这入库手续为何如此繁琐?”冯睿锡闭上长卷。
程家供应材料共三个步骤,便是出库清点,复验,到了寺内库中,请入库检查的官差清点按印,将验明的册子分两份,一份归于官家,一份回执程家与出库数目相对后,再造册,所历人员均得留印。且点,验,送三人不得雷同,定期更换。
冯睿锡不满同官差清点那道手续。
“恐怕你还不知工部事务多急迫,为我部平添冗务。”冯睿锡背手斥道:“倘若你还想得来这趟生意,便去了这不必的步骤,若再生事端,误了工期,不等圣上怪罪下来,我第一个夺了你的差,你们程家以后也不必再同工部共事了。”
冯睿锡此人说话一向毫无留情,程如为人圆滑精明,擅长看人下碟,当前并不忤逆冯睿锡意思,垂头听完拱手道:“冯公所言极是,尔等下去便改。”
冯睿锡方才作罢,拂袖而去。
程渊劝父亲道:“这手续若改了,要出乱子。”程如是叹气:“此般是过草率,但想他也是为了工期。”程渊摇头:“我总觉得不大对。”程如是望着墙上飞天菩萨思索番:“你暗中将些庄子卖了换成现银,改日送到圣山寺,你祖父曾在那儿做过俗家弟子,主持是信的过的人,你秘密的去办,千万别搞砸了。我心里也有些忐忑,但是……”他叹口气:“深陷泥淖,已身不由己。”
程渊望着父亲蹙眉沉思的侧脸,终究什么都没说,默默应下。
(请记住本站地址:www.doupo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