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已经是天域的王了,娑罗,你该称呼我为殿下。”
……
“……怎么说,娑罗你也是我的友人。”
友人?友人……
根本不是啊……
“我等荒淫无度,为一己私欲毁灭故土忉利天,致使一族堕入鬼域,生灵涂炭。”
「十天众与魔物勾结,将更多强大魔物引入。」
“娑罗,过来。”
他们口中不断吐出这样的话语,却如同人偶一般,麻木呆滞。
我也要……
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向前走。
终于是走到了他面前,跪下。
“我等自视清高,为在鬼域中立足,下令驱逐鬼族建立天域,致使两族恶战千年不绝。”
「天人最终到了鬼域深处,建立了善见城。」
你究竟要做什么?帝释天。
我无法抬头看他,跪在他脚边,感到头顶被人轻轻地用手压着。
“从今以后,天域的祭司长,我的亲信便是你。”
祭司长……
……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
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温顺地接受。
“我等迂腐不堪,为维持鬼族平民之分,践踏平民性命,置一族安危于不顾。”
头顶上的手拿开了。
“还漏了两条。一,你等无知傲慢,出言不逊,不知好歹,侮辱一心为民的祭司长娑罗。二,你等为维护自己的权威,散播谣言,陷害我们天人一族的英雄阿修罗。致他起兵谋反最终殒命,为万人所唾弃。”
至少站起来做点什么……娑罗。
“不!你在说谎!是你干的!是你犯下的罪!”
别说了……
将灵神体勉强展开,我这才能从地上抬起头来。
“该死的……”
为什么他们从来都不知道悔改呢?
几乎是费尽所有力气,我终于将灵神体全部展开,从地上站了起来。
转过身去,那个说话的人被透明的金线束缚着,表情扭曲不堪,那些金色丝线蔓上他的喉咙和脸,但花朵已经开在那些金色丝线覆盖的地方。
“该死的是……你……”
金色丝线在那个人脸上越发密集,脸已然是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娑罗,你不是说过你不喜欢痛苦吗?可是这个人脸上,写满了痛苦。”
没错,那模样是我见过最痛苦的样子了。
然而他站在我身边,毫无感情地与我说这样的话。
“我等是天人一族最低劣的罪人,是以万死不足惜。”
帝释天转过身去,再次坐到王座之上。
“全凭陛下您一人论断。”
“确实罪该万死。”
他如此说道。
他们也如此做着。
那些十天众的元老们,亲手撕裂了自己的灵神体——
一个又一个……爆体而亡。
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鸽子,掠过我的身边,朝那些人飞去。
就在此时,钟声响起。
……
我转过身来,跪下,匍匐在地上:“陛下,既然十天众已除,那也请允许我献上谏言。”
自己的心情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祭司长,请说出你的谏言。”
就当什么都感觉不到,这样就不会影响自己。
还没有到最坏的结果。
所以……
“以我之所有为代价,恳求您废除十善业道。”
“哦?”
“十善业道,与原来的等级制度并无区别。强弱之分亦不平等。”
“如何不平等?强者为王的现实不就摆在你的面前吗?”
“不。等级乃天生,强弱天赋亦是如此。弱者如若能成强者,那便还有比他更强者。如此一来,即便弱者并不弱,那也将淘汰。能成强者的弱者尚且如此,那本身便弱小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成为强者的人,就是曾经的贱民。如此就是正确的吗?”我从未如现在这般冷静,“弱小之人为何就该被淘汰?我们是天人一族,非鬼族,非鸟兽,理应和睦共处。忉利天神也并非如此想。”
“……”
忉利天的事情……他或许早已猜到,又或许只是和我一样,前些日子才知道。
“陛下,所以我在此恳求。”我没有抬头,“恳求您废除十善业道,颁布新的法令!”
我能做的太少了。
我的灵神体,除了能够治疗他人,就没有别的用处了。
这是我能做的所有。
新王加冕,暴||政重苛,平民依旧苦不堪言。
这不是最坏的结果,只不过是和我的期待背道而驰。
残阳如血,照亮了神殿血流成河的狼藉。
我听见了他起身的声音,看见他纯白的衣物在我面前停下,一朵白莲被放在了我的面前。
“……娑罗,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所有吗?”他说。
“陛下,请您废除十善业道。”
“……”
他不再回应,精致典雅的长摆从我面前经过,带走了我最后的希望。
神殿上归于安静。我并没有起身,因为我还想坚持一下。虽说早已绝望,虽说早已放弃,虽说模糊……
第二天早上,有人来打扫了神殿。
第三天,没有人来光顾。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六天,我已经觉得自己有些疲惫了。
那个时候,自己也是等了六天,才等到他们回来。
是第七天黄昏。
“这里要被拆除了。”
偌大的神殿中传来了帝释天模糊的声音。
“十善业道进行得很顺利。记得之前那个深渊吗?现在已经是流放那些罪人的死狱了。不被十善业道选择的人,都在那里。无法使用灵神体,只能以身搏险。然而天人之强大,正因为灵神体。所以,即便是身体被毁,心魄尚在,仍能存在。这也是我们能在鬼域活下来的最终原因。这些你比我更熟悉。”
帝释天的声音逐渐清晰。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先前的王座之上了。
“我将要建成新的神殿,善见塔。我等的归宿仍是忉利天。在那里,所有人才会平等,才会相互理解,没有纷争。为了那天,我们要与过去诀别。”
我终于从地上直起僵硬的身体,扶着地站起来。那朵白色莲花,七天前他放在我面前的,已经枯萎了。
“……诀别么?”嗓子沙哑,“为什么非要是忉利天才行?在这里就不行呢?您并不相信您的子民,您不相信他们即便没有回到忉利天,也能不再有纷争。”
“这也是你的想法。”
“您说的不错,这是我的想法。然而这个想法现在改变了。我所希望的王,是颁布善行法令的王。我所希望的王,是能看见民生疾苦的王。我所希望的王,是令人们幸福的王。这才是当初我追随您的原因。”
他看着我,浅绿色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
自己注视过这双眼睛有多少次了?不记得了。
可是泪珠在此时缓慢形成。
“我亦非强大之人,所以请您流放我。”
如此,他身边就没有人了。他想要做什么,也不用再顾虑了。他又变成了曾经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但我没办法留在他身边。既然我做不到劝谏他,做不到改变他的想法,我就要做些能做的事。
那些身处深渊之地的人们,所饱受的痛苦,要比我多得多。所以我没办法,没办法因为自己只是想要留在他身边而继续待在他身边。
“不日,天域会筑起结界。天域之外的人,永远无法回来。这就是你的决定吗?娑罗。”
我已经看不太清他的模样了。
“您说得不错,这是我的决定。”
“……永远无法回来,也就意味着,你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这我当然知道了。可是待在您的身边,我并不能救助那些弱小之人啊。”
“……”
“您会同意的,对吧?”
“当然了。”他如此说道,“但你不是弱小之人。你若心中有怨恨,尽管恨我吧,娑罗,但愿你能活着见到忉利天。”
“那么,祝您今后武运昌隆,我的王。”我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直起身体,走出了神殿。
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停留了。我在回到屋子以后,将重要的笔记和书本一并装好,并没有别的要再带了,所以只是再次看了一眼陶器边放着的那颗石子,犹豫之下,还是将它丢进了陶器中。
“这次是真的再见了,帝释天……”
离开善见城,离开天域的时候,自己曾想回头看看那个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但一想到今后自己漂泊不定,也前途未卜,也就觉得这份牵挂并不需要被铭记。
“这样就好了。”我收回灵神体这样说。
“真是太感谢您了!”抱着已经治愈好的孩子的女人一脸感激,又觉得有些担忧,“您这样是要继续向前吗?”
我看了看前方,那里就是天域和鬼域交接的地方了。
“让您担心了。我打算去那里看看,就回来。”我笑着回答她。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那您可千万要小心。那里聚集了很多鬼族,一不小心就会被抓到深渊里去……”女人提到深渊的时候,打了个颤,又提醒我道,“您千万要赶在今天傍晚回来。各位大人已经说了,今天黄昏就不用再担心鬼族入侵了。”
“好的。您不用担心我,还是赶快回家吧。”我回答说,“我会赶回来的。”
女人点了点头,这才抱着孩子离开了。
傍晚么?
……也快了。
我收拾好东西,做好万全准备走出了天域的土地。在此之前,我去了阿修罗小时候的那间屋子里看看。
已经被人修好了,甚至还有不少粮食。我当然没有拒绝,全部拿走了。
当我走到接近深渊的时候,远处传来了山崩地裂的轰鸣。我回头看去,那是我刚刚还踏在上面的天域土地,已然和鬼域的土地分离,天人们居住的地方,已经不用再担心有鬼族入侵了。
除了那些被舍弃的人们。
在我这里远远望去,天域如同一座缓缓升空的圣岛,隔绝了鬼域的丑陋和黑暗,隔绝了弱小和无助,像极了想要尽快摆脱弱小的帝释天。
我不能再看下去了,毕竟今晚还要找到栖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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