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月光映在雪地上,整座山被染得通红。
那愈来愈近的哭声像凌冽的寒风一般,直往人的骨头里钻。安无咎感觉自己的手已然冻僵了,好像粘连在这石棺上,根本无法松开手。
天上的那枚血月愈发的大了,仿佛正在缓慢地靠近,白日在它面前已然穷途末路,逼迫到只剩下最后一丝光亮,整个大地都要笼罩在血色之中。
“是那儿吗!”
安无咎朝着藤堂樱指引的方向看过去,那是山顶的位置,顶上竟燃烧着一团妖异的蓝色火焰,火焰的上方有老鹰与秃鹫在盘旋。
四周围平白腾升起浓雾,那雾水一点点吞噬了整个雪色平原,笼上这座小山,或许是因为猩红的月色,又或许是因为他们石棺中的躯壳,浓雾里隐约荡着一股腥臭的气味。
众人协力扛着石棺朝山顶走去,靠近了,他们才发现这团火烧得比人还要高。石棺被重重地放在地上,雪和尘土飞扬起来,钻进鼻腔。
安无咎咳嗽了几声,低头看向远方。那怪异的“惨叫”声仍旧没有消失,而是毫无规律地出现,拉长,穿透整座水中城。
一个声音出现,但并非是他们熟悉的圣音,是一种他们听不懂的奇怪语言,含混的,粘稠的,仿佛是从喉咙深处冒出来的声音。
众人听罢四处探看,只感觉这好似来自于这团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
但安无咎觉得不是。
“既然各位已经来了,那么就开始吧。”
他扭头,看向说出这句话的人。
那是诺亚,她的一双眼睛笔直地盯着火焰,眼中完全映着火光,变成了绮丽而诡异的蓝色,而她的脸上也完全消失了生机,仿佛是一个假的、被控制的人偶。
她重复着刚刚的那句话,仿佛是被火焰控制了,被火焰驱使着说出令他们能听得懂的语言。
安无咎轻声唤了她一声,于是诺亚僵硬地扭转脖子,盯着安无咎。
一瞬间,她瞳孔中蔓延开来的蓝收缩一般褪去,变回了正常。
“怎么了?无咎哥哥。”
她的声音充满童真,可落到安无咎的耳中,却与方才火焰中的声音重合。
安无咎心中极为不适,脑中仿佛有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反复闪现,“你刚刚在看什么?”
诺亚抬起手,指向那团火。
她说,那是神的火种。
安无咎不明白她的意思,下一刻,那团火焰再次发出新的指令,同样是含混古怪的未知语言。
而诺亚开口,为众人传递着。
“开始献祭吧,通晓神谕的人类们,你们的一切都属于至高无上的主。”
话音刚落,安无咎感觉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和他一样,所有人都是如此,他们竟在某种未知神秘力量的驱使下自动地做出了各种各样的举动。老于将石棺中的安德鲁拉扯出来,松浦将他平放在土地之上,吴悠按住了他的胸膛,南杉喂昏迷的他喝下一杯石器中的液体,杨策与周亦珏一起抬起那沉重的石盘,将其置于火焰之前。
诺亚一下一下动作僵硬地击打着那面鼓,而梅根将石架与尖锐的刺柱摆放好,藤堂樱双手捧起那个看似是乐器的东西,缓缓地抬手,将其置于唇边。
藤堂樱吹响了这古老的乐器,嘶哑,低鸣夹杂着尖锐,和那沉重的鼓声交融,每一声都像是一把尖刀,一下一下,刺进他们的胸膛。
恐惧像爬虫一样在皮肤上缓缓爬行着。
安无咎的手在颤抖,手臂僵硬地向内折,冥冥之中的那个力量似乎要从他的身上寻找什么,手不受控制地摸索,最终握住了那柄尖刀。
他的双腿与双脚亦是脱离了自身的控制,一步步向前,朝着安德鲁的身体靠近。
“来吧,人类。”
“你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我,阳光,雨水,力量,生命的奥秘,生存下去的宝贵知识……这些都是由我赐予的。”
身体猛地下沉,膝盖无法支撑,跪在了地上。
“是我给了你们生命!”
那声音空旷而嘹亮,而他们只是冰雪世界里渺小山头上的寥寥几名人类,站在浓雾的中央,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只有头顶的这一轮血色的圆月,它愈发地大了,重重地压迫着他们,月的边缘仿佛快触及山顶。
它大到几乎看不到边界。
沈惕的心口空落落地疼,是一种隐约的、不真切的感受。他发现众人仿佛都受一种非自然的力量所驱使,做着规律的动作,如同机械。
连安无咎也是如此。
他看到安无咎跪在安德鲁面前,手从衣袍抽出,握着一把在血月下闪闪发光的黑曜石尖刀。
“来吧,用这双圣洁的手,刺穿他的胸膛!”
“黑曜石剜出心脏,献给冰蓝色的圣火!”
安无咎浑身冰冷,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抵抗这份笼罩住他的力量。
于是他的手开始颤抖,心脏竟骤然停了一瞬。
然后猝不及防地,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快得不像是人类,一股滚烫的热流从他的心脏里泵出,一股一股,快速而剧烈地蔓延至全身。
绿色,大片大片的绿流淌在这片土地,仿佛直要往安无咎的眼眶里淌去。
于是他重重地向后倒去,但没有倒在冰冷的雪地上,而是沈惕的怀中。
他的双眼痛苦地紧闭着,手指松开,那柄黑曜石尖刀掉落在地上。
“无咎,无咎……”沈惕试图唤醒,但无济于事,还没等他醒过来,他们身侧的那柄尖刀忽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握住,拿走。
沈惕抬起头,瞳孔一瞬间放大。
是诺亚。
诺亚两只小小的手握住黑曜石尖刀,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狠狠地向下。
“诺亚——”
就在沈惕抱着安无咎喊出声的时候,温热的液体溅到他的脸上,左眼蒙上了一层猩红的蒙太奇。
“心脏,我需要仍在跳动的心脏!”
那声音重复地低声呓语,眼前的一切诡谲得如同噩梦。
沈惕眉头紧皱,将晕过去的安无咎拦腰抱起,准备这里,但下一秒,天空中盘旋着的秃鹫与鹰群便俯冲直下,目的是诺亚。
诺亚弯下腰,打算将手中的祭品放入石盘正中心凹陷的圆圈内。
沈惕原本想眼睁睁看着,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最初的他,他知道如果是安无咎一定会救下诺亚。
于是他那样做了,他扑倒了诺亚,用自己的身躯掩住诺亚的脸。那些黑色的猛禽顺势扑向她的手,夺走了还在她手心跳动的祭品。
它们将其撕碎分食,一瞬间便消失殆尽。
沈惕抬眼,对上诺亚蓝色的双眼,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仿佛对他救了自己感到可笑,感到得意。
这一定是幻象。
沈惕退开,想伸手去拉诺亚起来,但诺亚只是伸出她鲜血淋漓的手,却没有让沈惕握。
藤堂樱手里的乐器发出凄厉的悲鸣,沈惕隐约听到诺亚吐出几个字,但听不清内容,只能在雾气中看到她嘴唇的蠕动。
背后出现异响,沈惕回头,看见石棺封上了棺盖,一个潦草的石碑破土而出,立于石棺之前。
石碑上刻着安德鲁·格雷科。
“安睡吧,沉重的躯壳,你的心脏与神同在。”
诺亚玫瑰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用纯真的声音译出那古怪的火焰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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