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问了。”维尼尔斯玛茹低声道。阿尼肯托斯竟然立刻就听从了。
维尼尔斯玛茹沉默半晌,这才说:“阿尼肯托斯,如果哪一天,我所爱的及爱我的都遗弃我,你还会站在我身边吗?”
“当然,女士。就算所有人都与你敌对,都将他们的剑朝向你,我依旧会坚定地挡在你的面前。”
维尼尔斯玛茹看着阿尼肯托斯一脸严肃的表情,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然而转瞬间,她的笑意便消失在精美的脸庞。“哨兵,我会记得你的许诺。就算我错了,就算我辜负了所有人的希望,就算连神袛都抛弃了我,我还会指望你的支持。然而,如果连你也......。”
“就算至高无上的奥迪尼斯神亲自下旨意,我不会背弃你的。”阿尼肯托斯再次重申自己的誓言。
“我知道,我知道的......。”维尼尔斯玛茹喃喃道。因为她在幻景中看到了未来,阿尼肯托斯将是她最后的屏障。可悲的是,阿尼肯托斯所期望的,她永远也无法给他。除了荣誉、权力、超乎寻常的力量外,她什么也无法给他。
维尼尔斯玛茹站起身。
她并不知道幻梦中所预示的将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出于什么目的而发生。但她明白,这就是她的命运。这命运将无可挽回地改变她身边的精灵和人类,乃至许许多多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名字的人的未来。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一个虚幻的梦,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幻想。可她还能拒绝这个命运多久?如果像阿尼肯托斯那样的精灵知道透过她还有这样一种可能存在,他们还能忍耐多久?
不会有多久了?维尼尔斯玛茹心想。那个时间将以一个人类的寿命为计。虽然对精灵而言,那不过是生命中短暂的一次偶遇而已。
活着的在做梦,亡者也会做梦。只不过人类和精灵多半梦到未来,而亡者只会梦到自己的过去。
末日骑士也在做梦。
他的城,巍峨地耸立在阿蔢达尼亚(arpotania)的中部。拉弥尔(ra?mihr)的后裔,那个捣毁了亡灵女祭司迪丽娅的神殿的年轻人所见过的亡灵之城,不过是一个前进基地罢了。末日骑士的城,位于旧乌尔国的领地,曾经美丽的银湖边。只不过城不再是原来的城,湖水也不再是原来的湖水。怎么说呢?早就没了清澈的水,剩下的唯有混沌的泥泽以及腐烂、发胀的尸体残骸。他还是把城建在这里,建在前世所熟悉的气息最浓厚的地方。
他梦到了赫萨比斯,一个虽然寒冷日多却始终充满生机的国度。他梦到了一位年轻有为的将军,性格豪爽,作战果断,亦深得部下的信任。他的兄长对他委以重任,把整个国家将近一半的兵力授予他管理。他的威名足以震慑眼前的敌人,他的力量足以将魔龙置于掌控之下,他的魅力能让所有看到他的女人为之疯狂。然而他所拥有的一切却无力抵御阴谋和诡计所编织的罗网。一个女人闯入他和他皇兄的生活,随之而来的是连神都敢藐视的黑暗势力。权力、财富、个人的野心,像水泡般一个又一个涌入他的内心。渐渐地,他沉溺于自己的**之中无法自拔。他犯下了背义的罪行,他犯下的觊觎的罪行,他犯下了屠杀无辜的罪行。和平的村庄变成了血海,富庶的田野变成了坟场,他杀了男人、女人和他们的孩子,他将房屋村舍烧成灰烬。最后,他的剑刺穿了祭司的身体,将她的尸体封印在祭坛上。
穆西乌斯,谋杀图墨吐斯神的祭司西丝娅的凶手,却也是铸造亡灵之神宝座的最后一个灵魂。当弑神者悔恨的眼泪复活西丝娅的时刻,就注定了穆西乌斯成为末日骑士的讽刺的命运。这世间再没有比他更强大的生物。能与他匹敌的,除了西丝娅的侍女外,或许就只有兽人的保护者律了。亡灵祭司和他处于同一阵营。而律,作为弑神者伙伴就足以让她束手束脚的了。如果有必要,他可以轻松地攻入人类自以为牢不可破的尤发索城隘,让死亡和杀戮降临到数十万生灵的头上。他的漆黑身影后,成百上千个亡灵领主期待着为他带来更多的祭品;他的枯槁军旗下,无数的骷髅傀儡随时等待着为他发起必死无疑的冲锋。
然而现在的他再找不到昔日的激动和兴奋,甚至闻不见带着刺激感的血腥味道。行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他所看到的只有腐烂的肉块和混了泥沙的血浆,受害者的残骸带给他的只剩下苦涩的寂寥。杀死的越多,他的心和感知就剩下越少。亡灵之神的复仇确实狠毒!永恒的生命加上无可匹敌的力量,实际上不过是腐蚀灵魂的慢性毒药。迟早有一天,他会彻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一具以西丝娅之名行杀戮之道的工具。然而在此之前,他只得默默忍受昔日生活的记忆一点一点消失的痛苦。
惟有在梦里,他才能回忆起曾经温暖过他的事物。他梦到了母亲,带着慈爱的笑容,完全没有此后的贪婪和阴险;他梦到了哥哥,那么年轻而自信,把一切困苦都不放在心上;他梦到了年迈而忠诚的将军,勤恳地驻守着领地。他梦到了喷吐出硫磺气息的龙,以及骑在龙身上翱翔天际的喜悦。他梦到了追随他的拉弥尔,以及另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他也梦到了战争和背叛,梦到了因迷信而疯狂的信徒,梦到了导致毁灭的.....根源。谁能想到一个女人能带来如此巨大的破坏?谁能想到隐藏于人体下的黑暗和罪恶?那些非自然的东西,那些亵渎神圣的怪物,带着玫瑰般诱人的喘息。
“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怖吗?你知道什么是连神都不忍侧目的罪行吗?让我来告诉你。”轻柔的话语间,残缺的尸体由血池中站起,睁开早已浮起白霭的眼睛,冰冷的双手执拗地想要攫取生者的血肉。顷刻间,最勇敢的战士吓得冷汗直流,次者丢下武器屁滚尿流地瘫软在递上;骏马嘘嘘地悲鸣,仿佛预料到了它们的命运;就连凶狠的魔龙,都为这一刻的寒气而不自禁地颤抖。接踵而来的,穆西乌斯已然记不清。杀或被杀,似乎就是一连串的恶性循环。死人自然是越杀越多的,那么最后一定是他本人也变成了死人。或许可以认为,就是他的剑造成一位旧神的陨落,一位新神的诞生,也为奥迪尼斯的阵营增加了一张新的面孔——冷酷而令人恐惧的面孔。
“穆西乌斯,腐鸦之后有新的旨意了。”
虽然末日骑士在做梦,但他依旧能感知到西丝娅眼下最宠爱的侍女迪丽娅带着一群手下走进了他的宫殿。这些亡灵祭司从来就是那么我行我素,就仿佛他这位座拥千军万马的首领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奴仆似的。如果有必要,他一个人就可以把追随迪丽娅的那帮祭司、辅祭,甚至包括自以为是的大巫妖帕拉赫尔(palahore),都变成一堆堆发臭的尘埃。这或许会惹迪丽娅不高兴,那也等于让亡灵之神觉得受了侮辱,但无论如何这位神是不会为了这么件小事而让首席末日骑士安息的。西丝娅宁愿留着他,让他活着受罪。
“她还想让我干点什么?”末日骑士嘶哑的嗓音像两把锉刀相互摩擦般让其他人的耳朵难以忍受。
迪丽娅身后的祭司中确有几个露出愤愤的神情——不就是个末日骑士嘛!竟然敢用这种语气提到赐予永恒的女神。但帕拉赫尔之类深知其中利害的却不动声色,听着自己的主子与末日骑士对话。大巫妖甚至还向后缩了缩,让一个缺乏经验的辅祭挡在他前面,看起来好像他自认卑微似的。
“收割的日子快到了。”迪丽娅平静地说:“我主希望你收攒足够的兵力,待她一声令下就攻入人类的领地。”
末日骑士冷冷地回答。“只要她愿意,我现在就可以打进米索美娅去。”
“不,不是现在。”亡灵祭司摆了摆手。
“那就是继续等待喽?”末日骑士冷漠的语气中竟然透出一丝嘲讽的意味。“反正已经等了一千多了,也不在乎再等个一千年。我主的爱人可是很会玩捉迷藏的。”
亡灵祭司笑了笑。“这一次她可逃不掉了。腐鸦之后亲自给她加的标记,甚至把卡莲娜都给搭上了。我想要不了多久,我主就会用到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为了那个所谓的标记,我可是刚损失一名亲信。我有点怀疑,你和我主是不是把我派出去的霍尔米兹德当成试验品了?”
“一个保护措施而已。”这算是亡灵祭司正式承认了。
末日骑士转眼间就把那个被维尼斯尔玛茹杀死的手下丢到了脑后。“你确定是那个精灵?”他问。
“她只是个容器。”亡灵祭司回答道。“有了容器,其他的就会飞蛾扑火般被吸引过去。”
“那么是那个魔法师?”
亡灵祭司依旧摇头。“他只是无数碎片中的一个。”
“不会是拉弥尔的后裔罢。”末日骑士不屑地说。“他就剩下点迷惑人的力量保护他自己了。”
“别瞎猜了,做好你自己的事。”亡灵祭司有点恼怒地斥责道。
末日骑士冷哼道:“恐怕连你也弄不清楚吧!”
迪丽娅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她的手伸入袍下,握住经亡灵之神加持的钉头槌。末日骑士的手有意无意地搭上腰侧的湮灭之剑。两人的对话突然出现冷场,其余的人虽然不知道原因,却感觉到透体的压迫感,即便是已经死过一次的身体也有些承受不住。
迪丽娅首先放弃了打一仗的念头。不是因为害怕,她相信亡灵之神最后一定会站在她这边,彻底击败末日骑士穆西乌斯。不过这么一来,复活他至少要花费掉二、三十年,重新建立以末日骑士为核心的军事势力又要花上五十多年。一来一去,误了亡灵之神的大事,她的麻烦可就大了。
“你最好收敛一点。一旦我主与她的爱人合二为一,你的利用价值就少了许多了。到那时,我和她可就不会那么容忍你了。”
末日骑士冷笑道:“我当然比不上你啦。你会变得更受人畏惧,拥有更多追随者。而我呢?她会变本加厉地折磨我,把我变成更听话的傀儡。强大的我主必不可免地会与另一位神袛起冲突,她还会需要一条咬人更狠的狗的。呵呵,深究起来,我们哪一个又不是西丝娅的狗呢?”
“你知道就好。”迪丽娅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发狠地说。扭过头,她带着其余人离开了这间宽阔而昏暗的宫殿。
穆西乌斯的住所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同为最贴近亡灵之神的首席亡灵祭司迪丽娅才能感觉到此间危机四伏。别看她带了一干足以抵得上人类一整个军团的随侍,然而这里的墙壁、地板、立柱,乃至屋顶,无不隐藏着忠实于穆西乌斯的亡灵。仅因为这位代表黑黯势力的首领厌恶了吵杂和纷扰,它们才刻意收敛声息。真得开打,这些海量的炮灰就够亡灵祭司们付出沉重的代价。末日骑士——西丝娅所起的名字一点都不错。穆西乌斯只有在世界的末日才能得到最终的解脱。为了尽快实现那个目标,他已经准备了足足一千年。
千年之前的梦,如此遥远,脑海中的情景渐渐模糊。世界的末日,或许还有更多的千年将要度过。即便是为了缩短这漫长苦难的一天,不,即便是一个小时,他也会去征服、去杀戮。愚蠢的人类,与一千年之前的他一样,盲目地相信自身的力量。而当他们遇上完全超乎常理的存在,就只剩下歇斯底里的恐惧和自暴自弃的堕落。一千年的时间足以改变许多东西。对于活着的他曾经竭力保存下的一点血脉,死了的他将非常高兴地将其湮灭。只要这能让他再做一个真实的梦,即使是结局悲惨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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