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缇葵拉嫌帕贾玛制造的噪音太响,怕他惊动下面的亡灵,想要出手阻止。没想到查尔斯鲁缇和赫蜜斯赶在前面帮了帕贾玛一把。石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噪音移开了一半,露出其中一具瘦骨嶙峋的人体。
图拉克颤声道:“骷髅兵。”可不是!深凹的眼眶、隆起的颊骨、瘦到几乎撑不起头颅的脖颈,活脱一个骷髅。不过再看得仔细些,才发现这‘骷髅’还长着皮肤呢。只是那层皮紧紧绷在骨架上,还因为营养不良之类的原因呈现土灰色,所以不容易察觉。
帕贾玛脸色凝重地摸了摸那人体的额头。“还热的呢。”他惊讶地说。似乎为了验证他的判定,皮包骨头的人突然睁开眼睛,嘶哑地说:“求求你们,杀了我吧......。”帕贾玛发出呃的一声怪叫,向后跳出一步多远。摩缇葵拉也是状起胆子,扶着剑柄向还能说话的‘骷髅’问道:“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已是出气多入气少,过了好久才说:“你们......不......不是死人?”
“......。”摩缇葵拉犹豫了一下。“不,不是。回答我的问题。”她的语气变得短促而严厉。在危险重重的敌方地区,一点点疏忽都将影响到自身的安全。如果这个怪异的‘人’还磨磨蹭蹭的,她宁愿错杀也不会继续冒险。
“我是......是隶属......皇家第六枪兵团的伍长,我叫......邵夫(shoff)。”那人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邵夫?”图拉克和查尔斯鲁缇几乎异口同声地叫道。那个身材健壮的木工学徒邵夫?那个鱼市老板的女儿法拉(farah)不顾家里反对都要交往的腼腆青年?看他现在的样子,完全是一个过了一百岁的古稀老人,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份了。
图拉克把遮住璧龛的石板推到一边,用力拉住邵夫的手。“是我啊!特克,图拉克王子。还有老是板着脸的查鲁**师。邵夫,你怎么这个样子了?”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不觉颤抖起来。
邵夫的眼睛略变得有了点生气,事实上却已完全失去视力。“图拉克......王子?你们是来救我的吗?”他惊喜地问,但随后便丧气地说:“太晚了......,我不成了。”
图拉克半是内疚半是痛惜地抱着邵夫的身体,赌咒发誓地说:“不会的,我会把你带回去的。”他用的力气太大,以致邵夫的手臂无法承受,咔嚓一下折断了。图拉克惊恐地放开邵夫,邵夫苦笑着说:“我的脑子......如果还有剩下的话,告诉我手断了。可我却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你觉得我还能撑多久?”经过图拉克一折腾,邵夫的话反倒变得稍稍连续,思路也清晰了许多。不过除了图拉克,谁都知道他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查尔斯鲁缇此时才克服最初的惊诧,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它们把你怎么了?”
邵夫的脑袋转向查尔斯鲁缇的方向——至少他的听力还是好的。“我只记得那天....我们一直在打仗。军团长大叫着‘和它们拼了’,就带着我们往前冲。我捅倒了好些个.....恶心的吃腐肉的家伙......。”他猛力吸了口气,仿佛这是人生的最后一口似的。好久,他才继续说道:“敌人似乎开始撤退,我们欢呼起来。可是.....浓雾里走出一个身材巨大的东西,散发出令人恶心的气味。趁着兴奋劲没过,我们又和那东西打了起来。......长矛扎在它的身上,就像根牙签似的;它挥一挥手臂、踱踱脚,就能让我们丧失十几个兄弟。刚派给我的五个......,年纪都和我差不多的呢,......几分钟里就都死了。我听着有人喊‘向后撤,把它引到林子里去’。没等我反应过来,大家伙的一只手给戳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倒了我和其他几个人......”
原来如此。邵夫当时一定失去了知觉,难怪图拉克再没找到他。
“......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到这儿了。两个骨头架子各抓着我的一只手,把我按到这个石棺材里。一个女人......,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把她冰冷的手放在我心口,我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邵夫突然睁大了眼睛,身体也不断抽搐。查尔斯鲁缇连忙按住他没有折断的右臂和前胸,小心地帮助他缓缓放松下来。“就是这种感觉。一次又一次......,像要把我的骨髓都彻底掏干了似的。”
帕贾玛拉开邵夫的衣襟,一个黑色的手印兀然刻在左胸。五个指尖的地方被插入几根发丝粗细的铜线,另一头通过左腋下一直延伸到壁龛底部的铜管开口。帕贾玛转头看橄榄状的柱子,发现它再次彻底失去光泽,变得灰蒙蒙的。毫无疑问,亡灵的炼金设施是用来吸取诸如邵夫那样的活生生的人类身上的元素,并转化为魔法能量的。而那橄榄状的怪异柱子,则是吸取、储存、传递魔法能量的枢纽。邪恶......,然而无可否认的迅速和有效。
赫蜜斯喃喃说出帕贾玛和查尔斯鲁缇内心共同的疑问。“是精神的力量?还是单纯的**能量?......抑或灵魂的脉动?”
“除了灵魂,那是属于亡灵之神的东西,其他皆有一些罢。他的体力不行了,意识力也在不断削弱,甚至连构成身体基本组成的物质都被抽掉了大半。”帕贾玛就像对待魔法实验中的实验对象那样观察着迅速憔悴下去的邵夫。
灰色的吸能魔法柱进入又一轮榨取能量的循环。除了开始和循环结束的时刻,它对牺牲品的逼迫还是极其和缓的。这绝不是出于人道的考虑,而是希望邵夫他们能活得更久一些,从而获取尽可能多地能量。
邵夫的眼中流下几颗眼珠,但在脸颊上的时候就已经干涸了。即便是体内的水份,也能转化成可观的魔法能量。“特克,帮我带个信给法拉.....。让她不要再等我了.....,但是.....,别告诉她我变成这个.....模样。”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生命之火到了随时会熄灭的状态。
“我答应你。”图拉克哽咽着说。他是皇室中出了名的最不负责任的一个。然而这几天里却有那么多人将自己最后的期望托付给了他。就算他竭尽全力去承受,亦然有些不堪重负了。
“快走罢!”摩缇葵拉低声警告说:“我们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越长,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帕贾玛顺着魔法流出的方位仔细察看厅室的环形四壁,找到一个通向外侧的狭小圆形管道。根据他的分析,应该是平常用来修理炼金设施的维修管道。他探头进去看了一下,对其他人说:“里面宽敞着呢,应该可以爬过去。”说着他带头爬了进去,略显肥胖的身子迅速消失在洞口。
赫蜜斯给了查尔斯鲁缇一个安慰的眼神,随后也钻进洞里。摩缇葵拉拽了一下图拉克,他却死活不肯走。“帮我把邵夫解下来。至少给他一个尊严的死。”图拉克对查尔斯鲁缇和摩缇葵拉说道。他的眼神不像是命令,而更像是在恳求。
查尔斯鲁缇摇了摇头。“亡灵祭司会查觉到的。邵夫身上有他们的印迹。”他从腰间存放施法材料的小袋里翻找出几颗植物的种子,放到邵夫的嘴里。“咬碎它们,用牙齿磨成粉末。”他凑在邵夫的耳边说。
邵夫照做了。“很香......,像是妈妈做的芝麻饼。”他的脸上露出宁静的微笑。
“月籽的种子。有迷幻作用,过量会造成心跳减速,乃至停止。”查尔斯鲁缇背对着邵夫,向图拉克解释道。他并没有说明给了邵夫多少的药量,图拉克也没有问。
邵夫闭上眼,陷入虚幻的美梦。
摩缇葵拉把遮蔽壁龛的石板恢复原样,将图拉克推入帕贾玛找到的出口。查尔斯鲁缇紧随在后面。管道还是有些窄,他们花了十五分钟才爬出七、八十米。后面传来被宽阔厅堂的回音效果放大了的沉闷脚步声。接着是推开石板的声音、某件物品被拖出了丢倒地上的声音、呢喃的呻吟恳求和另一个牺牲品被置入壁龛的声音、在地板上拖拽重物声音,随后又是一片寂静。邵夫消失了!连同他冰冷、干枯的尸体。
又爬行了一百多米,隧道内汇入了更多的炼金铜管,高度也渐渐容得下图拉克、查尔斯鲁缇之类的普通人直立着行走了。摩缇葵拉稍吃亏些,只能勉强弓着背、缩着头。帕贾玛停下来分辨管道的走向,其他人也乘机稍事休息。
赫蜜斯问帕贾玛:“这炼金系统比我们在阚迪城堡所建造的规模还要大上好几倍。你觉得它们需要消耗多少活人的能量才能把这么个庞然大物运转起来?”
帕贾玛掐指算了一下。“我粗粗看过,刚才那个大厅有十三口‘活人棺材’,用来供给一路炼金管道。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总管,有八路分支,这就对应到一百零四口‘活人棺材’了。考虑到均衡性,最中央的炼金锅炉至少需要由四个方位获取等份的能量。四乘以一零四,等于四百一十六。”冷酷的数字,令所有人毛骨悚然。
赫蜜斯喃喃道:“太惊人了!不可能马力全开罢。”
“刚打过一场大战役,亡灵的‘贮备’丰富着呢!”摩缇葵拉冷冷地回答。同图拉克和查尔斯鲁缇一样,她也体会到无法援助同伴的挫折感。
帕贾玛说:“我们眼下要担心的不是亡灵用什么填充了这个炼金系统,而是它们打算用它干什么!?”
帕贾玛的问题,把图拉克的思绪由因邵夫的死而引发的巨大失落中唤醒回来。“如果是你掌握了这个系统,可以用它来做些什么呢?”
法师行会的三个成员面面相觑。能收集、存储如此巨大的魔法能量的炼金设施,可以用来干很多事情——好的,或者坏的。比如,在帝国五个省之间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远程魔法传送系统;又比如,为足以把曼卡斯炸成一片五十年都长不出一根草的废土的巨型魔法阵输送能量。
帕贾玛最后惴惴地道:“亡灵或许是用它来补充战争中损失的防御力量罢。修复血傀儡、碎骨骷髅,为施法部队恢复能量之类的事?”他也只是猜测,并不那么确信。
“我们最好给皇帝陛下提个醒。”图拉克说。不过,这也不是眼下能做到的了。
帕贾玛找到魔法能量最主要的流向。他们继续向前,渐渐进入神殿的主体。光滑而冰冷的石壁,被各式精美的雕花镂刻所替代。其中人物、情节部分,大多涉及亡灵之神的传说和神迹。似乎亡者将已丧失的口腹之欲、情感之念,全都转化为对西丝娅的崇拜。前方隐约传来呢喃的念诵声,怪异的音调和词句像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咒语,或者是向神祗奉上的颂歌。几个人再不敢轻易交谈,走路时也竭力压抑脚板与地面接触时的声响。
目前,他们位于高逾百米的神殿中腰。上百根四人合抱的粗大石柱在这里撑起一个稳固的环形平台。各类炼金管道在这个层面钻入建筑内部。一些雕塑、放置纪念物的平台、巨大的花瓶等装饰物,遮蔽了炼金管道与墙体、地板的结合部位。这样的构造确保了神殿庄严肃穆的氛围。稍细些的柱子由平台向上伸起,支撑起一个美妙的双弧形屋顶。祭司们吟唱的声音由屋顶反射,又通过四壁容纳炼金管子的廊道传送出去,就像在利用一个巨大的风琴进行演奏一般。不过它们所演奏的不是人类和精灵熟悉的神圣颂歌,而是被亡灵之神扭曲了的对生者的嫉妒和仇恨。只有同样冷酷无情的亡灵族,才能感受到其中充斥着的力量。
区区五十多个亡灵祭司、辅祭,在偌大的神殿内显得稀稀落落。而在神殿第二层平台上,更只有少数几个低等级的学徒正做些简单的看护仪器、维持照明的工作。所以图拉克他们几个得以悄无声息地藏身两根立柱之后,偷偷窥视亡灵祭司们的动向。
大殿的中央,是一座两米宽、五米长的雪花大理石祭坛。祭坛的高度恰在一个普通人的脐部,主祭者垂下双手,可以轻易地摆弄祭品。目前的祭品,就是维尼尔斯玛茹。与白色的祭坛相比,她的肌肤略呈现些许象牙般的色泽,因而不至于显得太过冷漠。然而,在遭受非人的待遇两天后,她的躯体已无法再维持多少血色。让人不禁怀疑原本肤色就较淡的她,是否即将被石祭坛所同化。祭坛四角的金色锁链,牢牢绑住她的双手和双脚;巫妖之后迪丽娅的咒语,则束缚住她反抗的意志。她就像一头即将被宰割的羔羊,无助地横陈在那里。
图拉克差点怒吼出来——怎么能如此对待一位女士!而且还是视尊严为自己生命的精灵。他开始明白查尔斯鲁缇为何会一反常态地坚持要来援救维尼尔斯玛茹了。
以祭坛为中心,某种黑色的粉末勾画出九芒星的图样。五个亡灵祭司环绕在祭坛的周围,各自占据九芒星的一角。剩下的四角则分别漂浮着一个法力强大的巫妖。祭司不断念诵暗黑的祷告词,巫妖则将魔法能量编织进祭司所引导的神力。混合后的两股力量,像两道洪流,集中灌注到维尼尔斯玛茹的身上。她的意志一次又一次地遭到侵蚀,她的**经历着由巅峰到谷底的冲击,她内心的平衡已荡然无存。不仅如此,那些被亡灵榨干了能量的活人,他们的痛苦和对生存的渴望,也都传递给了维尼尔斯玛茹。这对她的精神无疑是一种折磨。在短短数小时内,她就可能经历由出生、成长到死亡的整个过程。而且还不是一个人的,是十几乃至几十个人的一生。曾经温馨、激情、幸福的生活,顷刻间变成无法醒转的噩梦。如果能够呼喊,她的喉咙一定因此而哭哑;如果她能流泪,她的双眼一定因此而哭瞎。但巫妖之后连这最后的情感宣泄口都堵塞了。维尼尔斯玛茹只得没日没夜地承受这些,直到她自愿放弃最微小的一点希望。
摩缇葵拉拽了拽空握着两个拳头的图拉克。查尔斯鲁缇和两位**师已退回到远离主殿的廊道里。
“五十多个亡灵祭司,四个巫妖!外面还不知道聚集了多少亡灵走卒。”帕贾玛迫不及待地说。“除非你的血石恢复能量,否则我们怎么也不是对手的。”
“绝对不能让这个仪式完成。”查尔斯鲁缇坚决地回答。
”这是自杀行径。”帕贾玛毫不退让地说:“我建议,暂停本次的援救计划,立即撤出去。说到底,维尼尔斯玛茹是落在亡灵祭司迪丽娅手里。我们做过救她出来的尝试,无奈能力不足,没有成功。精灵们再蛮不讲理,也不可能强求我们几个向最高等级的亡灵祭司发起挑战罢。我这里还收集了亡灵利用炼金术由活物身上榨取魔法能量的第一手资料,帝国政府和法师行会上层都会感兴趣的。我们正可借此要求两者帮助我们应对精灵族。”
赫蜜斯也是犹豫不决。她对查尔斯鲁缇说:“帕贾玛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力量对比的差距太大,那个精灵再重要,也不值得为她冒生命的危险。”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维尼尔斯玛茹受苦罢!”图拉克怒形于色的说。
赫蜜斯耸了耸肩,意思是——那还能怎么样。她原本就觉得图拉克和查尔斯鲁缇两个年轻人急着去救美貌的女精灵,有着道义责任之外的理由。虽然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她参加了救援的行动,不过也没道理要她去为维尼尔斯玛茹殉情啊。
查尔斯鲁缇烦躁地皱紧眉头。“这些炼金管道......。”他摸了摸铜制的外壳。“里面充满能量。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些引导出来吗?”
“引导出来干嘛?”帕贾玛嘲笑道:“你有本事运用这股力量吗?”
查尔斯鲁缇沉吟了一下,终还是摇了摇头。“记得以前听说过一次炼金的事故。有个学徒没有好好检查炼金锅炉的密闭情况。实验的时候,能量冲破锅炉的四壁,造成一个导师和五个学徒都被烧焦的惨剧。有没有可能重复这样一个事件?”
“我明白你的意思。”帕贾玛眯起了眼睛。“这倒是值得一试。不过,亡灵正把精灵的身体当成炼金的锅炉。唉!准确地说,它们是把她当成魔法存储的介质了。故意破坏炼金系统的稳定性,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维尼尔斯玛茹被四散的能量扯得粉碎。虽然阻止另一个巫妖之后的复活的目标倒是的确可以达成了。”
这正是查尔斯鲁缇的目的。“尽力而为罢。”他对跃跃欲试的炼金大师说。“除了以此造成亡灵的混乱,借机救出维尼尔斯玛茹,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查尔斯鲁缇又对图拉克说。这句话,直接封上了图拉克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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