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线很平,比他接受采访或者和下属说话时更平,好像懒得再装出温和潇洒的样子,低声附在章决耳边,用十分冷静的语调说不够冷静的话:“不想等了。”
3.
傍晚七点开始,裴述母亲的宾客陆陆续续来了。
陈泊桥征询裴述同意后,事先让人放出过风声,说自己将携伴出席,此刻便有不少记者杵在酒店附近,扛着长枪短炮,想拍得陈太太的一手照片。
快到酒店时,陈泊桥给裴述打了个电话,裴述带着新伴出去接他。
加长的行政轿车停下后,门童上前打开门,陈泊桥先下车了。
不远处的照相机闪光灯亮起来,陈泊桥像没看见一般向裴述点头示意,又转回身,俯身,向车里的人伸出手。
一只苍白细瘦的手搭在陈泊桥手心,陈泊桥合手握住了。
章决被陈泊桥牵下车,他穿着半高领的黑色薄毛衣,头发剪短了一些,腹部微突,抬眼看了看裴述,微微颔首,裴述也努力地对章决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友善的微笑。
陈泊桥轻轻地揽着章决的腰,走近裴述。
裴述引他们去舞厅的一个圆座坐下,他要替母亲招呼客人,没久待,不过一直留意着那头的动向。
似乎时常有人去向陈泊桥问好,章决静静地坐在陈泊桥身旁,他们坐了一会儿,乐队换了一首慢华尔兹,陈泊桥向章决伸手,章决搭着他站起来。
全场的目光都看向他们,但陈泊桥和章决都并未在意,不疾不徐地在舞池边缘跳了一支舞。
待舞曲奏毕,他们又走回座位,陈泊桥的助理突然进来,俯身和陈泊桥交谈几句,陈泊桥凑到章决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章决点了点头,他才接过助理手里的移动电话,向裴述走来。
“我出去接个电话,”陈泊桥对裴述道,“替我看着点。”
裴述的新伴挽着他的胳膊,好奇地看着陈泊桥,裴述答应下来,陈泊桥和助理走出舞厅,刚要带着伴去章决那边,母亲和一个太太站在一块儿,喜滋滋地叫他名字,叫他过去。
他只好让新伴先站着帮他盯着,先去母亲那儿。
原来那位太太是母亲的发小,恰好认识一位适龄又与裴述家世登对的Omega,母亲便十分想撮合裴述和对方见一面。
裴述听着都觉得头大,随便聊了几句,找了个理由先溜了,但回过头,却找不到章决,也找不到自己的新伴儿了。
他刚想给新伴打个电话,忽而在远处通往室外的落地窗帘边看到了他的背影,便快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语气不佳道:“不是让你看着么?”
新伴神色有些慌张,细声细气道:“就在外面,有个人和他一起边说边出去的,我又不敢拦,只能跟过来了。”
裴述皱了皱眉,走出了门。
春夏之交的燥热气混着树叶和草香迎面而来,舞厅外的灯光不算太亮,周边有些小雕塑和高树,还有几条亮着落地灯的鹅卵石小道。
他一开始没看见章决,正欲再走出去找找,却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毕业后就没再见过你,”那人说,“不过我见过陈先生一次,他送我弟弟回家。”
裴述又往前一步,恰好看见树林间的小观景台上,与章决对话那人的侧脸。
他愣了一下,继而想起,那人是母亲旧友的儿子,也是他们在罗什的一个beta同学,似乎还有个Omega弟弟,曾和陈泊桥约过一次会。
裴述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有一阵子,陈泊桥和他弟弟约会的照片在媒体上登得铺天盖地,连一向不关心这些的母亲都问了他好几次,问陈泊桥和她朋友的儿子是否真的在恋爱。
感情是来示威的。
裴述一阵头大,不清楚章决为什么会跟他出来,刚想上前去打圆场把章决带走,却听见章决说:“是么。”章决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是啊,我还知道你和艾嘉熙的事。”那人压低嗓子,对章决说。
“哦?”章决很随意地应了一声。
他的语气让裴述隐隐觉得熟悉。裴述看着树影中那两位,思索着什么时候听见过章决这么说话,章决就稍动了动,靠近了那人少许。他比对方高小半个头,背对着裴述,微微垂着脸,温吞吞地反问:“我和艾嘉熙有什么事?”
裴述倏然间想了起来,在上学时,章决大多数时间都是这么说话的。也许是因为现在他和章决见面时,陈泊桥都在场,他就忘了原本的章决是什么样的了。
那人好似乱了阵脚,急促地笑了笑,说:“你别装傻。”
“我不知道啊,”章决又靠近了那人一点,不冷不热地说,“不如你告诉我。”
那人往后退了一小步,裴述犹豫了一秒,还是开口了:“章决。”
章决的背直了直,不过没回头。那人看向裴述,裴述没理他,对章决说:“我在找你呢。”
那人嘟哝着对裴述解释了几句,说自己在和章决叙旧,见裴述和章决都没回应他,便匆匆走了。
裴述走近了章决几步,章决将手肘支在观景台的大理石罗马柱旁,看山下的景色。
“找我?”章决没转头看裴述,只是平淡地询问,“他回来了吗?”
“还没有。”裴述说。
章决便不作声了。
舞厅里与外头比,确实太过嘈杂,裴述也想避一避,便没立刻走回去,随口和章决聊天:“没想到泊桥不在,你还挺凶的啊。”
章决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不说话。
裴述笑了笑,转眼恰好见到罗马柱边可以弹烟灰的小凹槽,想起章决在泳池边焉巴巴抽烟的样子,忍不住问:“你真戒烟了?”
“嗯,”章决说,“戒了。”
裴述觉得章决一抽就是半盒,能为爱戒烟也够感人的,半真半假道:“你知道吗,有个去烟味牌子做的漱口水和香水,抽完烟一用,警犬都闻不出来。”
章决闷了半天,站直身,无奈地说:“你别害我。”
“我怎么敢啊。”他又说。
裴述手机又震了起来,陈泊桥给他打电话了。他接起来,陈泊桥就问他:“章决呢?”
“在外面透气。”裴述说着,给章决作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起往里走。
4.
回场后,裴述漂亮的新欢挨了过来,笑吟吟地拉住了他的手。omega的手掌很绵软,如同上好的绸缎,指尖挠着裴述的掌心。
“没什么事吧?”他问裴述。
“没事。”裴述说。
余光里,裴述看见陈泊桥从后面搂着章决,贴在章决耳边说话。
章决听了一会儿,叫住了端着花盘的侍应,从盘中择了一支玫瑰,送给陈泊桥。
陈泊桥抽走玫瑰,自然地吻了他,吻得短促,也吻得放肆。
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厅中歌舞升平。
人人都打扮得光鲜亮丽,裙摆飞扬,觥筹交错,但眼神都偷偷停在接吻的人身上。
裴述可以想象今天过后,又会有多少流言蜚语开始流传,但他不再觉得章决与陈泊桥不登对,只是想自己是不是也该找个人定下来。
因此他邀请omega跳了这天的第一支舞,跳给轻浮,跳给肤浅,跳如鱼得水,跳俗不可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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