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当事人的名字和家庭情况,再去查她的生平,对于警方来说,就太容易了,没用多久,关于王兴德一家的故事就已经放在了案头。
说起来,他们的经历也并不复杂。
王兴德有一个独生女叫王萌萌,因为上大学从老家S省而来到W市,之前在W大学读书。
几年前的某一天,王萌萌坐45路公交线去江北区的时候不小心坐过了站,为了不耽误时间,她在公交车上态度激烈地要下车,司机为了不被干扰到正常行驶,违规在没有站台的地方将她放了下去,结果她在桥上穿越人行道时被一辆渣土车车给碾压了。
这起交通事故说起来并不算什么恶性事故,而且事故的责任也大半在王萌萌自己身上,即便王兴德的妻子陶映红几次来到W市为女儿的事“讨要公道”,最后判下来,正常行驶的渣土车和公交公司都只是次要责任,只不过因为出现这种事很让人惋惜,另外两方责任方都出于人道精神,对陶映红一家进行了经济上的补偿。
王兴德原本是个跨省跑运输的大货司机,常年不在家,因为妻子是老师,家里女儿的生活和教育顺理成章的就全交由给了母亲,陶映红在这个独生女身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可想而知,女儿这一出事,她直接就崩溃了。
刚刚出事的时候,她坚持要求公交公司对此负责,为此还和公交公司产生过好几次剧烈的冲突,好在公交公司的负责人非常理智克制,并没有让事情发展为更严重的后果,而且他全程没有让陶映红和该车的司机见过面,甚至要求公交公司上下隐瞒了当天开车的司机信息,陶映红一个外地人,最终也没和那个司机直接见过面。
随后,在外跑业务的王兴德接到了消息,匆匆赶来W市,在各方的阵斡旋之后,他带走了妻子,接受了赔偿,处理了孩子的后事。
“不对啊,如果王兴德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那他们夫妻为什么还要跑到W市来报复社会?”
老张翻看着王萌萌那起交通事故的裁判书复印件,看着下面王兴德的签名,纳闷地问:“陶映红就算了,王兴德是大货司机,应该知道她女儿半路下车的危险,这起事故的主要责任本来就在王萌萌身上。”
“当时事情是解决了,他们也回了老家。但家里出了这个事,王兴德很自责,还把运输公司的工作辞了,理由就是要回家陪老婆。陶映红也在女儿去世后第三个月回了Q市一中上班,这件事虽然令人遗憾,但他们最终还是要回归正常生活的……”
在外跑了一圈的方子喝了一大口水,接着说,“但是阴差阳错吧,有个电视台,把她女儿这个事播出来了。”
“咦?播这个干嘛?”
待在办公室的几个人都懵了。
“不是有那种劝人家遵守交通规则的车祸集锦吗,播放各种各样的交通事故的那种?当时撞人的那辆渣土车用行车记录仪记下了全部的过程,车主后来把那段视频上传到了网上,因为画面清晰过程惨烈,就这么被人剪辑成了其中一段素材。”
方子唏嘘着。
“你说人家一个当妈的,好生生在家里听说女儿出事没了就已经快疯了,好不容易刚刚平复,一下子突然在电视上看到女儿具体是怎么被车碾死的……”
“这还不算,还有很多博主把这段集锦转发到了网上,也不给人家出事小姑娘的脸打马赛克,被撞瞬间的画面清清楚楚,尤其因为王萌萌的出事片段最激烈最血腥,当时一下子成为了热门话题,标题还起个‘不作死就不会死系列’。”
听到方子调查来的情况,老张紧抿着唇,脸色一改刚才的温和,严肃的有些可怕。
“这视频转着转着,就转到他们当地的媒体上,再加上有媒体记者发现这个视频里的女孩子是他们市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脑筋搭错了,居然打听到Q市一中去问陶映红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还问她以后会不会对自己的学生进行交通安全知识教育,以免再有这样的祸事发生……”
“这也太过分了。”
小哥皱着眉头,不赞同地说,“这算什么记者?”
“根据当地警方走访后传过来的消息,这段采访后来虽然没放出来,但是还是对陶映红的生活造成了影响。”
方子摇头直叹气,“陶映红的女儿出了事,原本别人只知道她女儿是出了车祸,对她都挺同情的,平时都想办法安慰开导她,在共事过程中尽力转移她的注意力,本来她的心理创伤都快好了,现在人家记者当着满办公室的老师面追着采访这么一出,所有人都知道她女儿的车祸是自己造成的了,不免就有嘴碎的在背后说闲话,不用想也就跟那视频里的标题‘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差不多意思。”
“加上还有学生和老师好奇,去搜了那段视频。都是高中生了,有不少学生有手机,就拿着手机把视频下载下来,在班集体和学校里当八卦消息传阅。你们可以想象下当时的那个情形……”
专案组的办公室里一下子沉默地可怕。
“采访事件过后没多久,就爆发了陶映红和学生的一次激烈冲突,据校方说,是陶映红先用椅子砸了学生的头,但是考虑到她家出了这样的事,而且负责传阅视频的学生也有很大的责任,无论是校方还是学生家长都没追究陶映红伤人的责任。”
办公室里,只有方子的声音在响起着,“但自那以后,陶映红的精神状况一天比一天差,经常会失神或莫名暴躁伤人,这种情况持续了近一年。”
“再后来,她以‘随丈夫离开本地的理由’向学校提出辞职后,学校考虑到她的状况也确实不适合再继续教学工作,很快就批准了。为了维护学校的名声,校方无论是对学生还是外界都没有说过她辞职之前的状况不好。”
“但这也不构成他们夫妻报复社会的理由吧?”
群组通话那头的杜警官狐疑地问,“仅仅只是舆论压力的话,没理由他们夫妻双双卖房子卖家当的来W市工作这么多年,最后还选择走这条路。”
“这也是其中曲折的地方。”
方子喝完了一杯水,又倒了一杯,“据说,当年这件事在学校里刚刚引起风波时,陶映红曾经数次情绪激动地表示自己的女儿不是会因为坐过站就胡搅蛮缠要求下车的孩子,一定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或者在车上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不可能无缘无故要求下车。”
“我们也派人走访了公交公司当年这起事件的负责人,对方表示当年陶映红在公交公司就她女儿的事故争执时,也多次提出这个意见,认为自己的女儿不会无缘无故下车,并且要求和该车的司机当面对质。但考虑到当时她的情绪太过激烈,出于对这位司机人身安全上的考虑,该负责人没有同意。”
“我担心陶映红的猜测是对的,还特意去交警队调取了那次事故的事故认定书,虽然陶映红认为女儿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下车的,但这个只是她的主观臆断,缺乏证据证明,车上的走访结果也都是没有异状,不能因为她的母亲认为是这样的,主动要求下车的王萌萌就不用对此付主要责任。而且王兴德当时在看完了事故认定书后,也接受了这个调查结果。”
整件事说起来复杂,事情却很简单。
“公交公司违规放乘客下车的那位司机也得到了惩罚,被取消了驾驶公交车的资格,后来他辞职离开了当地,现在具体在从事什么工作、在哪里工作,还在调查之中。”
“陶映红或许不是想追究是谁的责任,而是想弄清楚女儿下车的动机吧!”
杜警官听完方子调查来的结果后,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个公交公司的负责人糊涂,就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条人命啊,不把事情给人家妈妈说清楚了,人家能认吗?!”
“就怕都说清楚了,陶映红也不会相信。当妈的都护着自己孩子。”
老张心情沉重,喃喃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孩子都入土为安这么多年了,何苦,哎……”
“那王兴德在整个事件里又是什么样的状况?和妻子意见不一吗?”
通话那头正在搜集证物的江警官问。
“他为什么要去当公交车司机呢?”
“当地警方也走访了王兴德在Q市的亲戚朋友,大部分人都觉得王兴德是个老好人,性格温和而且很擅长忍耐,从来不和人起冲突,就是性格有些懦弱,在车队里就属于经常吃亏的那种人。”
所有人都知道“老好人”是什么意思,很多时候,这就是“滥好人”的代名词。
“也是因为这个,他当时并没有特别坚定的和妻子站在一边,被公交公司和家里的亲戚劝说过后,很担心妻子陶映红也因为这个出了事,就选择签字接受结果,先带陶映红了家。
“因为这个,陶映红一直无法原谅王兴德,后来在学校的事情发生后,就传出王兴德在卖房子,想带妻子离开这个伤心地的消息,亲戚们虽然觉得很遗憾,但都表示理解。”
失独家庭的痛苦,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事情调查到了这个地步,局面就已经差不多明朗了,再加上江警官和杜警官在陶映红工作与居住的环境中查找到了大量的直接证据,已经足以组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到这个阶段,案子算是基本破获了。
“我们调查出,陶映红依靠职务之便,在网上购买了不少违禁化学制剂。她以前是高中化学兴趣组的责任人之一,后来又做了化工厂的质检员,有不少购买、获得化学用品的渠道,她在节假日的时候带上藏在工厂中的违禁品回家,在家中的地下车库进行组装,两处现场都遗留着大量剩下的原材料。”
江警官说,“王兴德则一直居住在单位的单身宿舍里,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个老婆,同事们都以为他老婆孩子在老家。”
“根据陶映红在车库里留下的一些书面草稿,能大致推断出他们是早有预谋,时间就定在今天的下午13点45分,在她女儿死的同一天、同一个地点引爆炸/弹。”
“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年?”
老张对这个数字特别敏感,“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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