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这乡干部工作,就是要和农民打得火热。有人喊你吃饭,有人喊你喝跟斗酒,那才是老百姓看得起你,才好做工作,才能当好干部。光有这还不行,你得指导全面,不能做一个战斗员,还要做一个指挥员。我从来不插手这些具体的活儿,我检查指导就行。”黎书记边察看着田里的情况,边说。
跟斗酒就是农民自酿的高度酒,这个山椿是知道的。是一种纯粮实惠不上头的酒,农民很喜欢。
“今年真的有点不好整,去冬到现在一直没下大雨,没水了。开了春,小雨也没下几场,不好办。”黎书记看着大部分田里还没有水,应该犁的田也没办法梨。
“唉。这农村工作不好做哟。上面只晓得喊,只晓得布置任务,下面不好办。当乡干部呢,一定要和村干部,要和老百姓打成一片,不然,你寸步难行。”黎书记又说。
“哦,我记住了,一定多向书记学习。”山椿听得是书记在点拔自己,也算是进入乡政府工作的一次培训吧。
“向我学啥哟,我都是从部队上回来,半吊子水。不过呢,只要你关心老百姓,为老百姓办事,老百姓是服你的。老百姓服了你,就会尊重你,你在老百姓心中就有份量。你说的话老百姓就会听,你的工作就好开展了。”黎书记带着山椿走向了一座比周围都高的山。
“那山上是化佛寺,乡上的敬老院在寺里面,我们去那里看看。”黎书记看着那山顶说。
“黎书记,我下了两次村了,吃了饭给钱和粮票他们都不收,咋办?”山椿一直觉得这是个大问题,就向黎书记请教。
“老百姓呢,能招待你吃饭,就是看得起你,就不会收你的钱粮。”黎书记轻松地说。
“不是有规定,要给钱粮的吗?”山椿不解。
“规定个屁。很多规定是不合现实的。你有钱有粮票咋啦,我不高兴,不甩你,不煮给你吃,你能咋样?我高兴,我佩服你,要请你吃肉喝酒,不收钱,犯法吗?这就是老百姓的思维,也是老百姓朴实的情感。他们是看你为他们办事没有,为他们服务没有,而不是看你手中那钱那票。所以,你娃要记到,那天混到老百姓杀年猪请你吃刨汤,老百生捉到黄鳝鱼鳅喊你去喝一杯,老百姓家里来了客人,请你去坐上席撑面子,那你姓这个乡干部就当伸抖了。要是那天你娃混到,老百姓看到你就躲,老百姓听见你说话装耳朵聋,老百姓当面恭维你转身就骂你这个龟儿子,老百生伸手要你拿饭钱,你娃这乡干部就白当了,一定不是好干部。”黎书记说。
“这很在理,可与书上和广播里说的不一样啊。”山椿小声地说。
“书里说的,广播里喊的那些工作方法和规定是拿得上桌面却在下面行不通的。我这个嘛,是拿不上台面,却很实在的。你娃自己去体会,久了,你就懂了。”黎书记说。
“这,是不是和老陶的拖油论一样呢?”山椿觉得有一些相通,又有一些不同,一时消化不了。
“黎书记,去哪儿呢,今天。”在去山上的路边一块大土里,一家人在干活,其中一个妇女和黎书记打招呼。
“哦,在挖行子哇。我去山上看下敬老院。”黎书记听得咸立即停下脚步回应。
“去,化佛寺,热哟。中午在我家里吃饭吧。”那妇女向黎书记笑着说。
“你都还在坡上,谁煮饭啊。”黎书记笑着说。
“哦,马上收活儿,回家煮就是。”土中间那男人,大概是妇人的老公,立马叫收工。
“不了,不了,你们忙你们的。等你们忙过了,空闲了再来。”黎书记怕影响一家人的农活。
“农民,一年四季都忙,那天都空,也那天都忙。看人吧。”那男人又说。
“哦,看人?这就是刚才黎书记说的那实在理论?”山椿心里嘀咕。人对了忙也不忙,人不对,不记忙也忙。一句话三个字,不甩你。
“哦,谢了,谢了。今天真不去,走到上面看了那些孤老头孤老太,转来也太晚了。改天来吃你家的风吹肉,你这家人能干,风吹肉香,自己烤的酒也香。”黎书记依旧笑着说。
“那好嘛,改天来请你。”那妇人说。
“这家人,很能干,地种得好,禽畜也养得好,祖上传下一小酒作坊,不错。男人不大说话,也笨,这女人姓曾,能干,酒坊也是她在撑着。”黎书记对山椿说。
走到半山腰,路边悬岩上,有一个用石头衬砌了的水凼凼,一股大姆指粗的水从石壁的缝里冒出来,水凼凼装满了,水溢出来,顺路边的小沟流向了山下。水凼四周有几根竹子打通节子做成的笕水管,把水引向半山里的几座院子里。
水看上去十清澈,掬一捧漱漱口,清凉甘冽,吞进肚里,一股凉意直透心底。
“这水不错,这么高的山上为什么有水呢。”山椿问。
“山高水高嘛。这水流下去,曾家那小酒坊用来煮酒,酒质都好得多。”黎书记说。
“山高水高,这水应该是从山上浸润出来的吧。”山春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
“歇一阵再走。”黎书记在路边为行人休息的石条上坐下来。
“往年呢,这两天坐在这里一看下面坝里,蓝天白云下全是一片白花花的水,每一块田里都装满了水,今年不行哦,没水。”黎书记看着山下轻声地说。
农民基本上是望天听吃饭哦。山椿生在农村也懂这些。
“上面要求满栽满插,如果再不下几场大雨,怕是不得行哦。”想着上级的要求,黎书记心中有些焦虑。
“没水库吗?”山椿问。
“有啊,可那几个巴掌大的水库那点水,也解决不了问题。再说,灌溉的渠沟没修完,没配套,就是有水也没办法。今年的农业恼火了,农民生活就更恼火哟。农二哥农二哥,脑门上刻着一个挨字哦。”黎书记不知是回答山椿还是想着心事。
“农二哥?书记,为啥叫农民农二哥呢。”
“这个嘛,社会上说的是,工人是老大哥,是领导阶级,农民就是二哥了哈。不过,我的理解不同。”
“书记的理解是什么呢?”
“我的看法是,建国的时候,我们国家太穷,为了保障城市,建立工业体系,教育体系,文化体系,医疗卫生体系,国防科研体系等等,就不得不把我们的人口划成农业人口和城市人口,二元化管理,方便用农村的物质,用农民的劳动成果去支持其他体系建设。从那时起,一个农字,就把农民弄成了二等公民了。”
“农民不是出生在农村的人就天生是农民吗?”
“那来天生的?如果不把人口按城市和农村划分,生在农村不也可以去城里生活工作吗?这个世界上,也就那么两三个国农划分了农村人口和城市人口。”
“这样啊。是政策把我们的身份定格在这个人人都认为低人一等的农村人上了?”山椿内心有种难以言说的复杂兹味,原来农村人不是天生的艰难和困苦,天生的低人一等,想起君姐,想起王村长的女儿,想起每一个农村人不离口的跳农门,山椿欲哭无泪。
为什么要用一个户口把我们禁锢在这个农门里?山椿的心情一下子坏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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