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确定了皇上是一个玩弄太监的变态,田七既忧心忡忡,又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皇上真的只挑中了她一个人吗?会不会有不少,嗯,像她一样的,只是大家彼此不知道?
当一个人处在一种危险的环境中时,她总会希望自己不是孤独的。越多的人和她有一样的处境,越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田七目前的状态就是这样。思来想去,她决定找人咨询一下。当然了,不能问得太直接,否则暴露皇上的秘密,搞不好就被灭口了。
一时心里走马灯似的各种心情过了一遍,她想这种事情想得头昏脑涨,干脆把它们全抛之脑后,出宫去了宝和店。
到了宝和店,一看到方俊,田七就想起了他那传家宝的来历。于是她把方俊拉到一边,问道:“你认识陈无庸吗?”
方俊听到这个名字,本能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就感觉田七周身的空气仿佛突然冷了下来。方俊有些奇怪,看着田七,虽然这位公公在竭力保持着镇定,但是他听到了他咬牙的声音。
方俊赶紧又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
“那你干吗点头?”田七不信。
“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只有比他更傻的人,才会相信这么傻的理由。田七不信,怒瞪着方俊:“说不说实话?”
方俊只好答道:“我只是觉得这名字耳熟,真的。大概以前认识,可是我现在想不起来。”
田七冷冷地说道:“别以为失忆是万能的借口。倘若让我知道你做过什么坏事,一样饶不了你。”
方俊不晓得这平时温和友好的小太监为什么一下子冷若冰霜起来,他挠了挠后脑勺,仔细在脑中搜寻了一下那个名字,无果,于是又迷茫地点了点头。
这边田七心情更不好了,也不理人,自己躲在会客厅喝茶。歇了一会儿,外面有个小太监来回报,说有位唐公子来找她。田七迎出去一看,竟然是唐天远。
“稀客稀客,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田七说着,把唐天远引进会客厅,又吩咐人重新上了茶。
“只是路过,过来看一看你。”唐天远其实是个爽快人,跟田七相熟之后,也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这几天四人没有好好聚会,唐天远问纪征,纪征说得遮遮掩掩,唐天远是何等通透之人,见此便知大概是他们二人有些别扭,他怕田七心情不快,便过来望他一望。
当然了,两人只是闲聊,只字不提纪征。
田七看到唐天远,就想到唐若龄;想到了唐若龄,就想到孙从瑞;想到了孙从瑞,就想到另一事:“我听说孙蕃他爹最近挺得皇上器重,皇上还亲口夸奖了他。”田七冷笑说道。
唐天远看到田七不高兴,还以为是因为纪征,不过田七提到的这事儿,也让他挺郁闷的——他爹最近又被孙从瑞盖过一头。好不容易孙从瑞被他儿子拖了几次后腿,没想到最近这老小子给皇上上了本奏章,把皇上指责了一通,反倒得到皇上的褒奖。
唐天远便说道:“大概是他一时运道好吧,骂了皇上,皇上竟然也不生气。”
田七道:“我说句实话,你别介意。要论治国安邦,令尊在内阁当属第一,可是若论揣摩圣意顺口接屁这类,唐大人拍马也赶不上孙从瑞那老贼。”
这话虽然不大中听,但似乎有些意思,唐天远笑道:“你倒是说说看。”
“他上的奏章我刚好也知道,不过是说内府供用库采办东西花了太多的银子,指责皇上太过奢侈。真是有意思,内府供用库是太监们办的差,采办东西按的都是先帝时的定例。你说,孙从瑞这样说,到底在骂谁?”
唐天远恍然,答道:“总之不是真的骂皇上。我竟然没想到这一层。”
田七点了点头:“你想不到是因为做臣子的侍奉君王时总是谨小慎微,不敢有半点忤逆。这次孙从瑞反其道而行之,实际上是给皇上提供了一个台阶。皇上这几年改了许多先帝定下的规矩,虽然本意是好的,但有时候也会招来一些言官的微词,说他不孝。他讨厌奢靡之风,孙从瑞就拿内府供用库说事儿,就好比他想砍人了,一转头就有人递刀过来。这么体贴的大臣,他怎么能不重用呢?”
田七一口气说完这些,看到唐天远正笑看着她,她不解:“我说得有错吗?”
唐天远却说道:“不,你说得很好。田贤弟,我鲜少佩服别人,你算一个。”
田七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也是刚好知道一些内情罢了。我跟你说,孙从瑞知道皇上不喜欢太监,所以他表面上总装出一副跟太监势不两立的清高样子,其实他最是欺世盗名,也不是没给太监舔过脚,恶心得要命。”
唐天远有些意外:“孙从瑞跟太监有往来?我倒没听说过。”
田七冷笑:“你可以回去问问令尊,当年陈无庸跟贵妃娘娘联手遮天搞风搞雨的时候,为什么孙从瑞能稳如泰山,真的是因为所谓的清介孤高、名望太盛,所以没人敢动他吗?骗骗傻子罢了。他拿着别人的信任去陈无庸那里投诚,才换来乌纱帽稳稳当当。郑首辅当年虽不敢得罪陈无庸,却也是暗地里救过不少好人,比孙从瑞何止强百倍。”
唐天远见田七越说越气,便劝解道:“贤弟消消气,这些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莫要再为此动气……你有亲近的人被孙从瑞害过不成?”
田七摇头叹气不语,低头喝了一口茶:“我与你说的这些辛秘,最好不要让旁人知道。”
唐天远点头:“那是自然。”
田七又道:“论理,我是个晚辈,不该对唐大人指手画脚。只不过我有一言,倘若唐大人听进去,兴许能帮上一二。”
“贤弟但说无妨。”
田七笑道:“皇上是个尊亲友弟疼儿子的人,你明白吗?”
尊亲,太后;友弟,宁王;疼子,皇长子。
这话看着像是废话,其实大有玄机。
唐天远自然明白,报以会心一笑。两人又聊了些别的,各地的风土人情,天南海北的吃食,田七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唐天远回到家,把田七说的那番话几乎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他爹唐若龄,唐若龄听罢顿如醍醐灌顶一般,连道三声“妙极”。
其实田七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并不比这些老狐狸多,她所凭依的是对皇上的了解,因为了解,所以能从最接近真相的角度出发看问题。唐若龄入阁的时间比郑、孙二人都晚很多,与皇上直接接触的机会自然不够多,对于皇上的了解确实比那两人欠缺。
此时唐若龄问儿子:“你这个叫田文豪的朋友,到底什么来路?怎么对圣意看得如此透彻?”
唐天远答道:“他是姑苏人氏,行踪神秘,与宁王爷很有些交情。至于对皇家的了解,多半是出自宁王爷吧。”
唐若龄摇头:“我看不然。他家里是做什么的?父祖可曾在朝为官?”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他在家中行七,想来应是望族吧。”
唐若龄一惊:“田……七?”
“是。”
“田七!”他十分激动。
唐天远吓了一跳:“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原来如此。”唐若龄笑着跟唐天远解释了。
唐天远一听田七是个太监,起初不太相信:“田贤弟的气度举止,不像是个太监。”
“那想来他进宫之前也是个世家子弟,你不是说他恨孙从瑞吗?想必是因为孙从瑞,才导致他家破人亡,入宫做了太监。若非走投无路,断不至于如此,就是不知道他是哪一家的人了。”唐若龄说着,回想了一番有可能是被孙从瑞或是陈无庸害过的人,并无姓田的。其实那时候唐若龄并不在京城,对这些底细不甚了解,想不到也只得作罢。
总之爷俩现在是明白了,田七与唐天远说那些,明摆着是故意的,想帮唐若龄对付孙从瑞。他怕唐氏父子不信任他,还故意透了一下自己的底儿。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么好的盟友,唐若龄自然不会错过。
唐天远本来也不待见太监,可是他对田七又实在讨厌不起来,想到这样风华无双的人竟然有那样悲惨的遭遇,他不禁扼腕叹息。于是他也就打定主意,不在田七面前揭他的短。
田七一回到乾清宫就心情不佳,想到那大变态皇帝竟然玩弄了那么多太监,她又有点犯恶心,总觉得再这样下去她总有一天要受不了,到时候只能跑路。
于是田七打算先清点一下家财,好随时为跑路做准备。
爬到床底下,找到暗格,弄出来,摸索……钱呢?!
田七心中一沉,又仔细找了找,真的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乾清宫竟然也能遭贼?!
太难以置信了,田七爬出来坐在床上,急得直咬手指头。她又回想了一遍,确定上一次看的时候,她的银票和金银都还好好地放在里面,今天就没有了。小偷闯乾清宫的可能性不大,就算真有那么大本事,也会直奔那些无价之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偷一个太监藏在床底下的家底儿。
所以,最有可能的应该是被同屋的人偷走了。
田七不敢轻举妄动,第一时间找到盛安怀,告状。
谁知盛安怀却是知道内情的,他干咳一声:“这个事儿,你还是去回皇上吧。”
田七不解,这是什么规矩,皇上哪有闲心管这个?
“让你去你就去,不去的话,你的钱休想找回来。”
田七只好去找皇上,虽然心中依然疑惑不解。不过见到皇上之后她就明白了,因为——
“朕怕你乱花钱,所以帮你把钱保管起来了。”
“……”身为一个皇帝,竟然去偷太监的钱,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田七真想上去咬他一口解解气。
“皇上,奴才从来不乱花钱。”她试图辩解。
纪衡走到田七面前,凝眸看着他:“为什么躲着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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