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夙沉思,“素素,白绣锦或许就是天宸宗的人,我派人跟踪过她,她和一个白衣人联络过,他们的据点就在西市。”
秦玖点了点头,白绣锦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天宸宗之人,但秦玖早已猜到。她说的当年那个教她武艺的人,定是天宸宗的无疑。
两人说完正事,再也无话。
“素素,我想知道,那一夜,那一封送给我的断情信不是你写的,对吧?”他问道。
秦玖点了点头,“我没有写过断情信!”
一字一句,带着风吹往事的伤痛。她自然没有写过什么断情信,她写的是一封邀他私奔的信。
“这么说,假若没有白家那件事,你或许,或许还会和我在一起?”他那样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眸中溢满了泪,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恍惚回到了那一夜,雪花一片片飞下来,落在她几乎冻僵了的脸上,可她心头坚定地相信,他会来的。假若他来了,他就会带她走,此后,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
那时,她还是太年轻了。
“如果,我那时候让你和我一道私奔,你愿意抛下一切随我去吗?”她轻轻问道。
“会!”颜夙毫不犹豫地说道。
秦玖抬脸看他,昏暗的牢房之中,他的容颜仿若天然玉石雕琢而成,虽然苍白瘦削,却依然俊美无瑕。
这是她曾经刻骨铭心深爱的男人,他曾经给过她世上最美好的爱情。
“连城,”她轻轻地唤他,这个称呼让两人似乎回到了曾经美好的感情之中,“有些话,或许我应该和你说清楚。你和我……”
“素素,能不能一会儿再说?”颜夙轻轻说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自从那一日知道她就是素素后,他早就想好好看看她了,好好看看他的丫头,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又是如何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伸出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温柔地摩挲着,最后来到了她眼底下的泪痣上。他俯下身,在她的泪痣上轻轻一吻,似乎试图抚平这个疤痕。她身上的其他伤痕,他可能是无缘见到了,他只能看到这颗泪痣。
他墨玉般的眼眸忽然发红,他猛然将秦玖抱在了怀里,那双胳膊是如此用力,勒得她几乎要窒息。他将她的头按在胸前,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上,一滴滴炽热的眼泪顺着她的头发滚进了她的脖子里。
湿润、滚烫、无穷无尽。
秦玖没有想到颜夙竟然会哭,且是为了她而哭。都说男人就算是哭,也不会愿意让女人看到。可是他哭了,当着她的面哭了,倘若不是真的忍不住,以颜夙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在她面前哭泣的。
秦玖没有动,只是任凭他默默抱着她,感受着他的眼泪落在她脖子里那种烧灼的感觉。她第一次知道,男人的眼泪也会这样纷坠如雨,也会这样滚烫,似乎能将她的心烫伤。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很疼吧?”
秦玖深吸一口气,她听见自己干涩而沙哑的声音,“早不疼了!”
是的,早不疼了!
他所给予她的所有美好的时光,还有那炼狱般的苦痛都已经过去了。
牢房里一片静默,只有彼此剧烈的心跳声。
颜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语气平静地说道:“现在,把你想说的,告诉我吧!”
秦玖泪盈于睫,声音轻柔而缓慢,“连城,我爱过你,很深很深地爱过你。就算是颜聿逼嫁,就算是父母反对,也不能让我对你的爱淡一分。为了和你在一起,我甚至下了决心要和你私奔。那一夜,我在镜花水域等着你。我的心情是何其雀跃,因为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了。可是,你没有来。那一夜的雪,纷纷扬扬落在我身上,几欲将我冻成了雪人。第二日上花轿时,我是病着的。我一直昏昏沉沉病了数日,迎来的却是你派人送来的一封御诏,说白家谋逆,满门抄斩。从那一刻起,我心中再也没有爱了。”
到如今,颜夙才晓得,那一日,秦玖给他的是邀他私奔的信笺。他的手不可遏制地抖了起来,心中一片悲凉。
颜夙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看着她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容颜,看着她纤细十指上的薄茧,就算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这一次她回到丽京,当她看到他拿她亲手做的竹灯去讨好苏挽香,看到他将原本答应送给她的芍药衣送给苏挽香,当他用剑尖指着她说,“你最好祈祷挽香没事,倘若挽香有任何不测,我必叫你犹若此花”,那时候,她心中会是怎样的煎熬,又是怎样强行支撑,才能笑得那样媚惑。
他不需要解释,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伤害已经造成,那些解释的话和她所受的苦痛比起来,只会显得可笑。
“好在,无论爱恨,一切都已经过去。假若时光能倒流,我还是白素萱,我想我还是愿意做你的女人。可是,时光如流水,它不会倒流,只会向前流。你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我放了小鹿的连城,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痴狂到就算是私奔也要做你的女人的白素萱了。连城,一切都变了。”秦玖艰难地说道。
是的,一切都变了。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颜夙静静地望着她,没有说话。其实,他早就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秦玖抬起手,从袖中掏出锦帕拭去颜夙脸上的泪痕,一字一句道:“可是,连城,我希望你能活下去,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你所给予我的最美好的时光,我将深深记在心底。”
颜夙望着她,没有再说任何话。最后,他终于点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
秦玖最后再望了一眼颜夙,然后,她轻轻关上了牢房的门,走了出去。
纤瘦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甬道昏暗的光影里。
颜夙静静地望着她远去,他慢慢地背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除了安静地接受,再没有其他的办法。甚至,他根本再也没有权利去追寻她,他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默默地爱她。
转眼到了腊月,天气越来越寒。朝野内外是平静的,但是,就在人们为即将到来的年关准备时,北烨国在北疆突然生变,几日内连连向大煜国发兵。
北疆边关的加急军报一件件如雪片般向丽京城飞来。
这件事,让刚刚平静下来的局势又动荡了起来。秦玖对于北烨国忽然生变也感到极是诧异,虽说多年来,大煜和北烨国一直不算和睦,但是这样大规模的进攻近几年还没有过。
太子颜逸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最后决定重新起用尚在监牢之中的二皇子颜夙。
说起来,谋逆是大罪,原本不可宽恕。但那一夜,天宸宗谋逆,颜夙就已经立了功,且颜逸知道,颜夙并非为了皇位而谋逆。最后,在和众臣商议了多次后,颜逸终于决定让颜夙北征。其实,这也是秦玖的意思。她不能让颜夙一辈子都被关在监牢之中。他是属于战场的,他应该建功立业,这样,他才能从监牢之中出来。
几日后,颜夙率大军挥师北疆,太子颜逸和监国亲王颜聿亲自送至丽京城外。
那一日,秦玖站在丽京城郊外的高坡上,遥望着大军越去越远。最后,那一道身着白色盔甲的男子朝着她这里遥遥望了一眼,那一眼,因隔得远,她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她伸出手,朝着他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眼眶微微湿润。他似乎朝她笑了,其后,他拨马随着大军离去。
有一个年轻的小兵朝着秦玖走了过来,将一封信笺交到秦玖手中,“秦姑娘,这是二皇子派我交给你的。”
秦玖接过信笺,只见上面是颜夙的笔迹:白素萱爱我已经足够,秦玖,请一定要爱别人,一定要幸福!
这一日天色晴好,日光像碎金子一样流淌,秦玖抬起头,眯眼望着那一道身影渐渐融在队伍之中,慢慢远去,消失在天地之间,眸中一片湿润。
“人已经走远了。希望他能早日收复失地,早日回京。”颜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还是那样低醇,还是那样魅惑。
秦玖回首朝着颜聿笑了笑,“会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颜聿点了点头,隔着咫尺之遥深深凝视着她,墨黑若子夜的眸子里,悠悠的深情深深沉淀。过了片刻,他忽然说道:“我也要走了!”
秦玖受惊一般回望他,心头好似猛然被人揪住了一般,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离开麟州也有几年了,也该回去看看了。”颜聿轻笑着说道。
秦玖没有想到,颜聿如此决绝,说走就走,这让她极是意外。她轻声道:“可是,太子他还需要你。”
颜聿扬起嘴角笑了笑,“太子已经成熟,他谦逊正直肯纳谏,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何况,还有你,以及众位老臣,我在这里,也不过是一个摆设。”
秦玖抑制住心头不断膨胀的酸涩,动了动唇,她其实想留他,可是留下又能怎样?也许他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终于笑了,仰头看向他深邃如水的深眸,“这些日子事情忙,太子要登基,我可能无法送你了,先祝你一路顺风。”
颜聿叹息一声,紧盯着秦玖,眸中光芒宛若长夜中的月色,似能将她整个人吸进去,他戏谑地说道:“你还……一点也不想留我啊!”
“我就是想留,恐怕也留不住你。”秦玖媚眼如丝,只是在转首之际,水墨色的凤目深处掠过一道哀伤。
“你没有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颜聿的声音淡薄得犹若风飘过一般。
“万一我试了,你不留下,岂不是太没面子。”秦玖继续调侃。
只是,在这玩笑一样的话语里,秦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忧伤吞噬,痛无所痛。
几日后,颜聿终于离开了丽京城,秦玖依言没有去送他。她生怕自己忍不住,在看着他的背影远离时,忽然冲上去,想去留住他。可她没有资格去留他,更没有资格随他走,因为她的事,还没有做完。她不会忘记,那一日在牢中,苏挽香最后那一句歇斯底里的话。
“你所做的这一切,也许都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你,还有白若衾的孽子,你们都会不得好死!”这一句话,秦玖信。因为,白绣锦在知晓她就是白素萱的情况下,大约恨不得活剥了她,这句话,绝对不是诅咒,而是她极恨极怒之下的真心话。
秦玖心里很清楚,那个别人指的是谁。
连玉人!
可以说,白绣锦所做的这一切,没有天宸宗私底下相助,凭着她自己是根本做不出来的。白绣锦背后的人就是连玉人,白家的血案,他是幕后筹划者。白绣锦和他接触,或多或少是知晓天宸宗的一些事情的,那么,她这句话就很耐人寻味了。她似乎很笃定秦玖会输,那便表示,她知晓连玉人的一些计划。
当然,秦玖从来都不敢小看连玉人这个人,只要他还活着,她就永不会放心。所以,无论如何,秦玖都要设法将他除去。天下之大,她并不知他藏身在何处。可是,就算是上天入地,她也定会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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