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不按常理出牌地出现在这里,就像是一个绝顶的世外高手,把宽大袍袖只这么轻轻一挥,就让方才紧绷的感觉陡然消散。
我突然觉得方才我脑补的那些遐想画面都特别无力。
兰时微微弯身,将叶寻寻几乎捏爆的咖啡杯从她手里解救出来,一面转过脸,向我们几个人一一点头致意。我只见过他一次,却被他准确叫出了名字。李相南不知何时见过的他,此刻也被他叫出了名字。轮到鄢玉的时候,兰时仍然是一副沉静有礼的模样,淡淡开口:“鄢先生。”
鄢玉抿着唇,脸色阴沉到滴得出水来。身上的白衬衫完全阻挡不住他冰寒气场的强烈迸发。隔了片刻,终于面无表情地点了一点头。
兰时转头对叶寻寻开口:“在这里等多久了?”
叶寻寻冷冷回答:“有一会儿了。你来得有点慢。”
“和杜绾小姐一起逛的街吗?”
“谁要跟她逛街。我跟她买的东西都不是一个风格的好不好。”
兰时微微一笑:“那你看中什么东西了?我们现在去买好不好?”
“现在忽然又不想买了。”叶寻寻朝着我一扬下巴,“除非他们三个走,否则我也不想走。我现在只想坐在这里。”
“……”李相南张了张口,说,“叶寻寻,这个位置明明是我先来的,你现在是占了我的座位好吗?”
叶寻寻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将太阳镜拿在手里摩挲,头也不抬缓缓道:“所以呢?”
李相南说:“……”
鄢玉在一边冷声开口:“叶寻寻,你讲些道理。”
叶寻寻猛然抬起眼皮,脱口道:“我讲不讲道理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和李相南被震得齐齐往后倒退一步。顿时感觉整个咖啡店里的人都在看过来。静寂了片刻。我再次咽了咽喉咙,低声叫了一句鄢玉,有些商量的语气:“要不,我们去别的店吧?”
鄢玉头也不回冷冷道:“凭什么?”
我决定从此闭紧嘴巴沉默不语。
“寻寻,”兰时在一边温声开口,“释放怒意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为难别人跟为难自己是两回事。你觉得呢?”
叶寻寻神情冰冷,却不说话。李相南在一边低声跟我说:“兰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我说:“我也没听懂。”
李相南说:“……”
“不过,有一回顾衍之跟我提过,他说跟叶寻寻讲话,根本就不需要叶寻寻听懂。”我低声叹了口气,“叶寻寻本来就是个不可理喻的人。不可理喻的意思就是她可以跟所有人讲道理,但是任何人都不能跟她讲道理。即使叶寻寻懂道理,她也不会讲道理。这本来是女生的通病,但这个通病在叶寻寻身上发挥得特别淋漓尽致,任何人跟她讲道理都只能让她火冒三丈。所以这样一来,对付叶寻寻的方法就只有两个,要么是跟她一起不讲道理,但这个姿态太丑了,不合适;要么就是用叶寻寻根本听不懂的道理跟叶寻寻讲道理,这样高深或者故作高深的后果就是叶寻寻没法再用她的那套理论来反驳你。其实叶寻寻的武器就只有她的那套理论,现在武器不好用了,再加上她本来也不是不懂道理,她其实也心虚,所以你跟她心平气和地说着说着她就渐渐没话讲了,到最后只能听你的。顾衍之说,对付这种女生最合适的办法就是这么做。”
李相南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我真讨厌顾衍之啊。”
对面兰时同叶寻寻的对话仍在平静继续:“寻寻,事情总要有一个解决办法。当然我们可以坐在这里,让他们先走。总归这个位子上一年不知轮流会坐多少人,他们只不过是所有客人里的几个。但同时也可以我们两个先走。我教过你的机会成本你忘记了吗?时间价值你也忘记了?有些事情一反一正会错过很多好时机。你刚才不是叫我快点来,以免有个玫红色的包被别人买走吗?当然就算别人买走了你也可以过两天去美国再买,可是何必要这么折腾呢?难道坐在这里生闷气,比去商场任意刷我的卡还觉得快乐吗?”
叶寻寻的脸色变得有点缓和。我的目光在兰时和鄢玉身上交错逡巡。后者眉眼肃杀冰冷,渐渐萧条得像是冬天冰雪覆盖的荒山。我忽然有些不忍,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对面兰时已经捞过叶寻寻的手袋,一边将叶寻寻半哄半搂着扶起身来。
一分钟后,叶寻寻扬着下巴一言不发地离开。兰时在她身后敛住脚步,冲着我们一点头:“先告辞。”目光先落在鄢玉身上,然后是李相南身上,最后又看向我,嘴角有点笑容,“杜小姐如果有空,欢迎常来兰宅做客。寻寻很希望你能来。”
我默默点头。等目送他远去,李相南在一边几不可闻地感慨:“开银行的人果然都长了一张舌灿莲花一般的嘴啊。”
我又默默点头。一面忍不住偷偷觑向鄢玉。他已经在沙发上自顾自坐了下来,将行李箱打开,把里面的文件抽了出来。再抬起头看向我时神色如常:“这两天你跟顾衍之过得怎么样?明天上午我去找顾衍之。明天以后的三天时间里你不要让他见到你。我建议你其实可以在这三天时间里找个地方准备一下离婚协议。要是三天之后我成功了,就按照你的想法,你跟他顺利离婚。要是没有成功,我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哦了一声,一时吃不消他这样大的情绪转变。鄢玉又说:“你当真不吃药?就算不想做其他治疗,连药你都不吃了?你这种一意孤行的病人其实我特别不喜欢你知道吗?”
我啊了一声,点点头。李相南坐在我旁边,把我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说了出来:“你确定没问题吧?刚才你还,啊。现在你又,啊。”
“我的事跟你们没关系。”鄢玉轻描淡写地抚了抚袖口,仍是抬起眼看我,“我得事先告诉你一声,虽然我跟你勉强算是旧相识,但诊金是诊金,这得按照行业标准来,半分也不能少。你能明白?”
我又点点头。听见他嗯了一声:“你明白就好。不过话说回来,据说顾衍之在你结婚之前签了一份婚前协议是吧?那你应该算个富翁啊,这点小钱在你眼里也不算什么嘛。倒是顾衍之,你俩等离婚了,对他可真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啊。哦对了,还有你,”说着目光又转向李相南,眼镜后面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你身为他们两个离婚的导火索,你可要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啊。顾衍之从来都不是个大度的人,他小肚鸡肠得很,一下子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能做成什么样,我可一概不负责任。”
……
我在晚上十点的时候回去顾宅。
我很少有这样晚才回到家的时候。更从未有过不经通知,就这样晚才回到家的时候。李相南的车子停在路口,我慢慢沿着道路走回去,果然远远看到不停张望的管家,看到我之后立刻快步赶过来,有些焦急的神态:“杜小姐今天一天都去哪里了?电话怎么一直是关机状态?”
我低着头往前走,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手机没电了。”
他显然是不赞同的语气:“至少也要找别人打个电话回来。以前没发生过这种情况,少爷今天在书房已经等了一个晚上。八点半之后开始给所有可能认识的人打了电话,都说没有见到人。叶寻寻小姐的手机也是关机状态,少爷生怕你们出了事。”说到一半停了停,又补充,“现在回来了就好。吃晚饭了吗?要不要叫厨房再做些夜宵来?”
“不用了。我不饿。”
我的话音刚落,已经被人捉住手腕。力道不大,头顶上传来的声音甚至堪称温和:“一声不吭跑去了哪里,现在才回来。”
我抬起头。顾衍之站在台阶上,还是早上离开时穿着的浅色亚麻长衣长裤的模样。灯光下他身姿挺拔,有微风轻轻拂动额角的头发。五官深邃,眉眼间带着一点温柔,丰神如玉一样。
我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有些随便地开口:“就是跟别人聊了聊天。不知不觉就说到了现在。”
他垂下眼睛看了看我。我心跳如鼓。掐住手心,维持着镇定。过了一会儿,听到他轻声开口:“可我还没有吃晚饭。”
我的勇气像是很轻易就被他这句话卸去一半。
抬头望向他。他的睫毛深长,盛住的目光隐隐柔和,找不到其他的情绪在里面。我在道歉和冷硬之中挣扎。这简直是天人交战。隔了好一会儿,终于全线放弃。
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腰身,没有察觉到什么推拒的意味,更紧地抱住。闷声说:“对不起。”
他的手从我的手袋与身体的缝隙中穿过,上半身被他密密贴进怀里。后背有他指尖熟悉的温度。我的脸颊贴着他的衣服扣子,闭上眼,深深呼吸两下。感觉发顶被揉了揉,顾衍之有些笑意地开口:“明天去试婚纱?”
我的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疼。
——鄢玉今天下午同我说,所谓心理控制,九分真,一分假。慢慢地潜移默化。顾衍之不能知道这个事实,可是除他之外,你要跟我一样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硬下心肠,一丝不苟。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才是最关键。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软弱,这是你的权利。我现在回去A城,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但是你身为一个成年人,如果不能承受自己所做决定带来的后果,那就不要在开始随便信口开河。我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人。杜绾,如果你想努力,那就达到极限的努力,行不行?
隔了片刻,我若无其事啊了一声:“可是明天我要去找叶寻寻。”
“那就后天?”
我说:“哥哥。”
他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我分明感到自己呼吸困难。声音却平静得超出寻常:“三天之后,我有话和你讲。”
他又嗯了一声,说:“一定要三天之后?”
我说:“对。三天之后。”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事不太尽如人意。具体来说可以表现在许多方面。比如,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不喜欢的人喜欢你。你不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以及,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可是你们不能在一起。等等。
这四种事情各自的痛苦程度,总的来说应当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而对于我来说,现在所深切了解的,莫过于是第四种。并且比第四种更加痛苦一点的就是,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可是你们不但不能在一起,他还会因为你的主观缘故而变得讨厌你。
就连李相南,在最初得知我的这一打算时,也忍不住幽幽劝我,杜绾,你是何必。
其实转念想一想的话,我也没有很何必。
毕竟身为一个将死之人,为自己打算得多一点跟为自己打算得少一点,保质期都是那些,到头来也没有什么分别。这样看来,自然还是要为自己所在乎的活着的人多做打算。现在我所在乎的人自然就是顾衍之。我既不希望他就此随我一同长眠,也不希望他在余下的生命阶段做出什么过于反常的事,如此的结果就只能是我自己做出一些反常的事。当然这些事做起来不可能不心痛,但心痛毕竟不是癌症,虽然人人都不喜欢心痛,可是它毕竟挺一挺都会过去。尤其是在挺不过去的晚期癌症面前,这点心痛其实可以忽略不计。
我这么说服着自己,顺便试图一起说服陪我呆在酒店房间不肯离开的李相南。他表情不甚苟同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应该是没有找到能说服我的完美证词,只好叹了口气,接着无限沉默下去。落地窗外正值T城的黄昏时候,从这样二十几层的高度向外望去,天边灰红相接的样子格外清晰。日头还只剩下最后一分边角,缓缓下沉,终究不见。我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时针堪堪摇过十九点。离我上午离开顾宅已经十个小时的时间。
按照鄢玉的说辞,他能做到颠覆顾衍之记忆,让他相信我从来没喜欢过他的可能性基本为零。这并不是简单的催眠控制可以做到的事。除非是被车撞了,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导致头部遭受重创,而重创的恰好又是海马体那么一个地方,才能快速地出现这么一个奇迹。
所以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勉强从顾衍之笃信我不会变心的观点中快速剖开一丝缝隙。这虽然是心理控制术的原理,但其实已经跟心理控制术有所不同。具体中间过程解析复杂,但最终的结果就是尽可能地压缩时间,快速地使顾衍之相信我虽然还算喜欢他,但喜新厌旧是人的天性,加之李相南本身就不算差,而且我们是同龄人,可能是共同语言多一点的缘故,因此相较于顾衍之来说,我现在更比较喜欢李相南。
鄢玉准备把这个假的事实添加进我之前告诉他的那些回忆里。具体添油加醋的内容还包括他在A城目睹我约会李相南多次,半年前遇到过一次,在前几天又遇到一次,以及我还跟李相南有说有笑同饮一杯饮料等等。昨天晚上他给我绘声绘色讲这些到后面,我终于忍不住,抬手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同我讲细节了。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没有说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打住各自回家了?”
鄢玉显然说得意犹未尽。叹了口气同我道:“你确定你不想听?这么精彩的三角恋故事我可是不眠不休编排了两整天。细节纤毫毕现,这样顾衍之才能相信。我编得特别跌宕起伏缠绵悱恻,简直能让山石动容的你信不信?”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其实这根本不是你编排的,根本就是你的亲身经历对吧?”
“……”鄢玉低头慢慢抿了一口水,抬起头来,温和道,“请滚,好吗?”
我在酒店里呆了三天,基本没有安心喝过水吃过饭,除此之外,还差点把所有的手指甲都咬穿。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到后来李相南不得不挡在我面前,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按下去:“杜绾,你别这样。”
“我什么都没有做啊。我就是有一点担心而已。”我抬头眼巴巴地望向他,“你觉得,顾衍之会讨厌我到什么地步呢?”
李相南说:“也许他不会讨厌你。他只是觉得很伤心。”
“可是你要是遭人背叛,难道你不会觉得愤怒和厌恶吗?”
李相南在我的脸上逡巡了一会儿,最后放弃跟我理论,转而说:“你希望他讨厌你到什么地步?”
“他会主动跟我提离婚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他会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吗?”
李相南又看了我一会儿。静静开口:“不管他是哪种形式的讨厌你,或者是离婚,总归就是讨厌你了,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你要是觉得还是舍不得,可以现在给鄢玉打电话。你还是有反悔机会的,杜绾。”
他的语气有些冷。我愣了愣,终于被他说得清醒。
外面有天气阴沉闷热。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时候。鄢玉说他最晚会在第三天下午打来电话告知结果。我和李相南默然相对。心中越来越忐忑,但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墙上的钟表划过两点,我手边电话铃声突然想起。
我一把抓起来,上面来电显示的是鄢玉的名字。立刻接通,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鄢玉的声音传进来,不紧不慢,简洁而又冷静的语气:“恭喜你,杜小姐。你成功了。顾衍之至少相信了一半以上我说的话。现在你可以回去顾宅了。”
我听到房间内空调启动的嗡嗡低音。隔了片刻,我迟缓地听见自己哦了一声。
鄢玉的语气置身事外一般:“接下来要离婚还是怎样,你说了算。当然,要是想让效果更逼真一点,你也可以让李相南送你回去。当面亲吻还是怎样,也可以。总归顾衍之这三天来收到的震撼已经够多,想来也不会在乎再多一个。”
这次我长久没有回答。
明明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真的到了这一刻,却还是难以坦然对待。只觉得周身有些冷,大脑空白一片,心脏剧烈紧缩。我站在那里有些摇摇欲坠,被李相南牢牢抓住手臂才不致于倒下去。那边鄢玉停顿了片刻,口气有所缓和:“后悔了?”
我的声音轻飘飘地:“不会。”
“那就是觉得心痛了?”
电话被人抽走,李相南对着话筒说:“话说得是不是有些过了?”
“我只不过是给她一个心理准备罢了。”鄢玉在那边冷冷回答,“我的话才算什么地步,一会儿见到顾衍之,你叫杜绾别演着演着崩溃了才好。”
我回去顾宅的时间已经是晚上。
我其实并没有注意到夜晚的降临。包括怎么从酒店离开,怎么坐进车子,怎么被李相南载回顾宅的记忆也是一样。一直到车子缓缓停下,不远处有顾宅门口的灯光,李相南探身过来帮我解开安全带。咔嗒一声轻响,我才猛然一震,反应过来。
李相南问:“需要我和你一起进去吗?”
我定了定神。打开车门,一面说:“不用。”
我想象着可能见到的顾衍之的样子。他也许脸色冰冷,也许动怒质问,也有可能一言不发只将我视作空气。但若是客观来说,其实这几种反应不论哪一种,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然而真正的事实却远不是我所料到的任何一种样子。我走进客厅里的时候很安静,顾衍之正一身浅色家居服地坐在沙发上翻着杂志。手指停留在插页上的姿态很随意。他听到响动微微抬头,看到我的那一刻面容平静。带着隐约两分疲惫。然后微微挑起一边的眉尾。
他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古井无波:“从叶寻寻那里回来?吃过晚饭了没有?”
我张了张口。准备了多日的话一句都用不上,静默片刻,只被动地跟着他的问题答下去:“还没有。”
五分钟后,我和顾衍之面对面坐在餐厅里。眼睁睁看着他将远处的蛋羹端到我面前,又将我手边的一盘花菜挪到一边。这是他向来习惯的动作。今天做起来,和平日并没有什么差别。眉眼也始终沉稳,平静得没有两样。在我发怔的空当,他将一块牛肉夹在我碗中:“尝一尝今天的味道跟平时有没有不一样。”
我握着筷子在碗里戳了半晌。低声说:“我有话讲。”
他说:“吃完晚饭之后再讲。”
我抬起头,看他的鼻唇眉眼。每一寸都仿佛精工描绘,这样好看。隔了片刻,我轻声说:“顾衍之,我们离婚。”
他的动作终于停了停。转过脸来看了看我。眉眼间却仍是不动声色的模样。片刻后,他平静开口:“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说,“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这么多年,难道你没有觉得半点厌烦吗?我觉得现在我们之间的感觉已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我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我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停顿跟犹豫。这次他仔细地看我半晌。眼神温凉沉静。终于低缓问道:“李相南?”
我说:“对。李相南。”
他淡淡说:“我不相信。”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中还捏着一块奶油切包。指尖修剪圆润,手指修长好看。
我几乎要怀疑鄢玉是在骗我的。顾衍之看起来根本没有相信我的说辞。也许鄢玉所谓的心理控制并没有成功,也许此刻我面前的人早已猜出我的打算,甚至也许他跟鄢玉合谋,或者逼问出了鄢玉的真话,此刻心知肚明,只等着将我一步步揭穿。我胡思乱想到有些心慌,直到看见顾衍之把糕点放下来,拾起一边的小毛巾不紧不慢擦拭手心。
我吊得高高的心脏陡然落了下去。
“是真的。李相南喜欢我,不比你喜欢我少任何一点。你可能觉得李相南不如你富有,他可能也没有你有经验。可是他毕竟比你年轻,你如今拥有的,他在未来不一定就不会拥有。”
我的语气轻描淡写:“更何况,他比你更尊重我的意见。他也更理解我。这些年很多事都是你来做决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表面上可能会很温柔,可实际上你根本不容人质疑反驳。我其实很不喜欢你这样。我其实很多想法都和你不一样的啊。可是我埋在心里的时候比说出来的时候多很多。而且,我也不喜欢你一直都这么忙。你一个月有很多天都在外面,会有很多人和你打交道,你分给我的时间你可能觉得已经很多,可是对于我来说,我一个人的时间更多一些。当然这并不能怪你,只能怪我自己。你就当是我人不好,我没有定力,不值得你再对我费心费力。顾衍之,我们离婚。”
我已经和他相处了这么多年。可能仍然不熟悉他打理公司的手腕,却已经可以像熟悉他锁骨的长宽,以及掌心的温度一样,熟悉他心中的软肋,和所有的小习惯。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知晓他心中没有把握时,总会握住手边任意物件的动作,也没有人比我更知晓他所在意的我们之间感情仅有的两处可能的弱点——年龄的差距,以及互相陪伴的时间。
曾经这都是我们相偎入眠之前讨论的情话。那时我们手指交叉,唇齿相衔,低声喃喃。我想顾衍之不会想过有一天我会把它们当做一把利剑。我的语气认真,不是玩笑,在他的眼里,大概就像是真的在感情破裂时的埋怨。
顾衍之沉默地看着我。眼神乌沉深邃。隔了一会儿,慢慢开口:“绾绾,如果不喜欢一个人的缺点,可以说出来,他会改正。夫妻之间总会吵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可这不是离婚的理由。”
我避开他的眼神,低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你应该也懂得我的意思。你知道我不是在吵架,我是在认真地跟你谈。有些事忍到一定的阶段,就没有什么改正的意义了。我不认为我再喜欢你了。结婚前你签下的那份财产转让,这两天我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我希望我们能尽快离婚,我会分文不取地离开。就是这样。”
他把手里的切包放下,低缓说:“当真这样,几天前你从A城回来时的主动又算什么?”
“只是觉得对你有些愧疚罢了。”
他沉默了一下。突然开口:“绾绾,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中重重一跳。抬头去看他。
他的眼睛漆黑,眼神沉沉没有波光。我死死掐住手心,别开眼,若无其事地回答:“没有什么事啊。我只是觉得以前的决定有些过于莽撞。或许,我不应该跟你那么早就结婚。你以前说得很对,我还太小,不及你的见解,很多事想做就做了,没有考虑过未来跟后果。我以前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耽误了你很多时间。现在我知道了,我认为我应当及时地改正错误。也不应该再耽误你的时间。就是这样。”
他说:“一个人总会碰到一些事情觉得新鲜,偶尔也会产生错误的迷恋,这不少见。但是热度都会有过去的一天,头脑冷静下来以后,会知道之前的决定并不合理正确。绾绾,离婚是严肃的一件事。不是冲动之下的决定。有些话不可以轻易说出口,说出来也许难以再有挽回余地。我不认为今天是合适谈这件事的时间,我们改天再谈。”
他说着要站起来。我快速说:“我认为我已经考虑得很郑重很透彻了。我不认为我们需要再改天。哥哥,以前的我对你才是错误的迷恋。不是我和李相南。”
他定了定。转过眼来看我。半晌转身离开。我听到他淡淡的口吻:“绾绾,你这句话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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