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外,听到孙儿何未央,在马邑立下如此赫赫战功,何多黍自然是笑的见牙不见眼。何多黍身旁的老妻,也终于留下了安心的眼泪。——武勋不武勋的另说,人还活着,才是天大的好事········倒是一旁的小舒骏,听说这位还未曾谋面的少主,居然在自己第一次参加的战争中,就立下如此战功,眼睛顿时就有些闪闪发亮了起来!而围聚于此的百姓,也纷纷将羡慕的目光,投降何多黍那老泪纵横,又写满喜悦的面庞之上。宫外,是这样一幅欢天喜地的氛围;而宫内,刘盈的目光,也终于落到了那个被靳歙着重提起的人名之上。“虎贲甲刀,何未央·······”“嘿!”“西汉版超级英雄?”笑着发出一声调侃,刘盈也终是满怀喜悦的直起身,将手中,这封已经被自己从头到尾看了无数次的军报,轻轻放回了眼前的御桉之上。此时,刘盈心里的感受,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爽~~~~~~~~~~~~~~!发自灵魂深处,一直延续到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的爽快!有了这一战打底,汉室面对匈奴骑兵时的颓势,也将自此出现极为重大的转折。三五年后,便是河套地区重归汉室怀抱,使汉室不再苦于养马、养牛之地的稀缺,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而在刘盈身侧,感受到天子这份时刻散发出的喜悦,少府阳城延的面容之上,自也是挂上了由衷的笑意。便是此战,让少府付出的海量物资,阳城延都不觉得心疼了;即便明知接下来,少府还要搬空一半以上的仓库,来给得胜归来,凯旋而归的将士们发放赏赐,阳城延也丝毫不觉得揪心。——因为这,是他们应得的。——获得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所有参加战斗的汉军将士,都配得上这般高贵的的赏赐。思虑间,刘盈也终于是从深度的喜悦中调整了归来,浅笑盈盈的侧过身,向阳城延交代起了之后的事。“马邑一战,吾汉家斩敌首数万级,生擒者更逾;”“诸般赏赐,少府务当亲力亲为,绝不可使有功之士,因赏赐不丰而寒心。”听闻刘盈此言,阳城延自是笑着一拱手,却又见刘盈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悄然带上了些许算计。“朕意:诸般赏赐,不必尽行之以钱;”“往后数日,少府大可拟一献策,以少府所有之物,如布帛、农具,又或皂、烛之类,以抵当行之赏赐······”闻言,阳城延暗下稍一思虑,也终是带着一抹与刘盈极为默契的笑容,对刘盈深深一拜。——这么多年合作下来,阳城延和刘盈,不说知根知底吧,也起码是极为默契。若是施政举措,阳城延或许还有可能看不出刘盈的意图;但在关于少府的事务之上,刘盈的大部分举动,阳城延都能猜透大半。而此番,刘盈提出不再以单纯的铜钱作为赏赐,而是辅以各式生活物资,来作为有功将士的赏赐时,阳城延自也是很轻松的看透了刘盈的意图。——这一场仗打下来,如果赏赐全用铜钱,那就算是搬空少府的钱库,只怕也不够······就说此战,匈奴人在马邑-武州一线,留下了至少两万多刻人头,以及五六万人的俘虏;就算其中的一大半,都是没有什么‘价值’的奴隶炮灰,单就是剩下的一小半,也绝对是一笔让少府感到绝望的庞大赏赐。就说此战,靳歙麾下的关中主力,将白羊部两个万骑残部,七千多人全部吃下;其中的两千多颗人头,每一颗,就需要少府拨出起码三万钱的赏钱!这还不算爵位、官职、军衔的提升,以及其他方面的赏赐。一颗人头三万钱,两千多颗,这就是六千多万;剩下的五千多名白羊俘虏,虽然没有人头值钱,也起码是‘半价’,也就是一万五千钱赏钱,加在一起,就又是近八千万钱。算下来,单就是白羊部的七千号人,就需要少府拿出一万万四千万钱,来赏赐有功将士!白羊部如此,其他几部,也相差无多。——虎贲校尉正面击溃折兰部两个满编万骑,人头和俘虏加在一起,几近万人!——羽林校尉先后射杀楼烦部数千人,又在决战中,将参与的楼烦弓骑全部俘虏,这加在一起,又是一万多号人。再加上‘金山王亲自带头投降’的整个金山部,六千多人,以及那几万埋尸于马邑城外的奴隶炮灰,再不值钱,也总得算个每个人头三、五千钱、每个俘虏一、二千钱。林林总总算下来,单就是兵卒的赏钱,少府就要拿出十万万钱!这么一笔钱,倒也不是说少府拿不出来;而是这么多年的少府做下来,就算没有接受过后世的金融课程,阳城延也隐约悟到了一些浅显的金融尝试。就比如这十几万万钱,如果真的以‘赏赐’的名义撒出去,那绝对会立刻引发一场涵盖整个关中的通货膨胀!——大家伙都有钱了嘛~有钱了就肯定要花,大家都要花钱,市场需求就会变大;需求变大,供应量短期内不会发生改变,就会让供求关系发生改变。供求关系改变,并朝着‘供不应求’的方向倾斜,就必然会导致物价上升。或许对于后世人而言,消费,是刺激经济的好事。但对于如今的汉室而言,消费,却是‘不稳定因素’的绝对代名词。相较于这样一场遍及全关中规模的大肆消费,长安朝堂显然还是更希望:大家带着各自的赏赐回家,饭照吃、觉照谁,最好一切都完好如初;谁都不要出去瞎显摆,也不要拖家带口去大购物。所以,最好的处理方式,其实就是像刘盈所说的这样:一应赏赐,不单纯发钱,而是发一部分的钱,另外一部分,则折为各式生活物资。这样操作下来,将士们得了赏钱,又得了少府出品的各式精美物资,虽然手里有了闲钱,却也没有了迫切消费的需求。——生活中能用到的东西,少府都发了的嘛!就算想买东西,也根本没啥需要买的了。而且这样操作下来,这样一场‘全关中大消费’的狂欢,就等于被少府变相垄断。借着‘将赏赐折价,发放实物’的操作模式,少府就可以将这场全民大消费的利润,一分不差的装进自己的口袋。这样一番操作下来,该发的赏赐都发了,钱还没花出去多少;将士们领了赏钱,又领到了赏钱折价的少府物资,还省去了出门消费的麻烦,自然也乐得如此。一场本该爆发的消费潮,也被少府这一手‘实物赏赐’给扼杀在萌芽时期,关中的治安,得以最大程度的保证。就是这事儿·······怎么说呢·······——在有功将士的赏赐上抠抠搜搜,可着实有点不像刘盈的作风?正当阳城延带着这样的想法,偷偷打量起刘盈的神情时,便见刘盈那浅笑盈盈的面容之上,又悄然涌上些许哀伤。“除有功将士,此战,吾汉家亦有忠臣义士近千人,于马邑战殁;”语调哀沉的道出一语,刘盈不由伸出手,拿起那封由太尉靳歙亲笔所书的军报,朝阳城延扬了扬。“另有轻伤者万余,重伤不治者上千,因伤致残者,亦有数千·······”“此,皆因吾汉家之事,而死、伤之忠臣义士。”“——有功之将士,当以赏赐相酬;”“此辈死、伤,或残王事者,亦当重金抚恤,以免天下寒心······”听闻刘盈提起伤、亡,以及伤残将士的抚恤问题,阳城延也悄然敛去面上喜悦,神情满是严肃的沉沉一点头。便见刘盈继续说道:“朕意,凡轻伤者,当以钱、货抚之;”“重伤致残者,当以‘斩首一级’之例,赐与抚恤,另由少府不时以米布,酒肉相送,以供养之。”“及死王事,又或重伤不治者,皆尊之曰:英烈之士。”“一应抚恤,遵‘斩首三级’之例循;”“英烈之属,比山东复·······”随着刘盈低沉、哀婉的话语声,阳城延只连连点头不止;待听到这最后一句‘比山东复’,阳城延正连连点下的头,却不由滞在了半空。——比山东复!若说如今的汉室,有什么样的待遇规格,是所有汉人从一而终的人生追求,那除了‘开一脉之先河,为一宗之先祖’,那便是刘盈这句轻描澹写的‘比山东复’!要想理解这四个字所表达的含义,只需要知道这四个字第一次出现时的场景,就足以道明一切。汉七年,项籍自刎乌江,太祖高皇帝刘邦立汉国祚;随即下令:凡丰沛龙兴之所,永世不征缴税、赋、役、卒,谓之曰:山东父老。自此之后,每有类似‘某人或某群体,帮助天子做了什么大事’的事发生,无论是先帝刘邦,还是当今刘盈,对这个群体的赏赐力度天花板,都可以总结概括为:比山东复。——比照当年,太祖高皇帝赏赐丰沛龙兴之所的规格,视作‘山东父老’。说的再简单一些,比山东复四个字,就意味着这一家人,自此成为了刘氏皇族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无论是种地、参军,还是入朝为官,有这‘比山东复’四个字,任何人都得为这些人大开方便之门。因为在汉室,这个群体,是仅次于彻侯、关内侯等贵族阶级的特权阶级。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根正苗红’‘三代赤贫’‘无产阶级最坚实的拥护者’·······“臣,遵旨·······”略有些诧异的思虑片刻,阳城延最终,却并没有出言反对刘盈的这一决策。至于原因,还是那句话:这些人,配得上。——比山东复四个字,为什么能有这么高的含金量?因为这其中的‘山东父老’四个字,意味着当年卖血卖肾,也始终坚决维护太祖高皇帝兴起仁义之师,伐灭暴秦,鼎立汉室的坚实拥护者!而如今,刘盈想要将‘比山东复’的待遇,加到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烈身上,又有什么不对的呢?这些为国家、为民族献出生命的英烈,难道比不上几十年前,出钱帮助太祖高皇帝打天下的丰沛之名、山东父老了?所以,对于刘盈给出‘比山东复’的阵亡英烈抚恤待遇,阳城延丝毫不觉得奇怪。——非但不觉得奇怪,甚至还隐隐生出了一丝‘早该如此’的感悟。但刘盈的话语声,却并没有结束。“朕欲于长安之南,社稷坛侧,立一陵园。”“谓之曰:大汉英烈陵。”“此番马邑一战,所战殁、重伤不治之将士,便当为此英烈陵,所首入之英烈亡魂。”“此英烈陵园,亦托于少府之手,从速操办。”“另,待太尉率军凯旋,长安城内,不举欢庆;”“——以哀丧之乐,迎阵亡英烈归乡,朝臣百官、公卿贵戚,皆当身麻戴孝。”“而后,朕便当举国丧······”随着刘盈又一阵低沉、哀婉的话语声,阳城延的面容,便再次带上了一抹惊诧之色。但思虑良久,又感受到刘盈语调中,以及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阳城延终还是缓缓起身,对刘盈郑重一拜。“臣,谨遵陛下诏谕·······”“国丧所需之丧麻孝衣,又国丧所需之礼乐、祭祀英烈所需之一应事务,皆由少府操持。”“尽出内库钱,以明陛下哀于彼殁、泣于彼亡之志········”见阳城延尽数应下,刘盈也终是长呼一口气,从榻上起身,走到阳城延身前,在阳城延肩上轻轻拍了拍。“既如此,少府这边往作室,从速操持之。”“及朕,则往长乐,以此马邑大捷之喜、国朝失士之苦,告与太后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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