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其乐明显感觉蒋峤西的情绪不对。连着几天,蒋峤西见谁都不笑,在学校里从早到晚阴着一张脸,夜里来林其乐的小屋写作业,也不太和她说话,只沉浸在自己的奥数题目里。
他连写字做题都变得没有耐心了,写错了也不擦,会一反常态把演算纸粗暴地揉起来,丢到一边。
林其乐坐在旁边,只能悄悄看他,悄悄地抱起小精灵,免得被他的纸团砸到。
蔡方元说,他以前还没觉得蒋峤西这个人有什么古怪之处。
“这次寒假,我在省城补习班碰见他,”蔡方元坐在学校的暖气管道上,对林其乐几人讲,“感觉他在省城,像变了一个人。”
林其乐不明白,问:“变了一个人?”
“反正就……”蔡方元一脸苦色,“一开始我见了他,我都不敢打招呼!你知道吗,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林其乐不知道蔡方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都做了半年同学,怎么会不认识的。
“今天是三月四日!”林其乐把手里的《圣斗士星矢》翻开了,这一翻,周围几个男孩子当即“哇”出了声。只见那漫画书里冒出好几张大红大红的钱尖儿来。“明天就是蒋峤西的生日了!”林其乐看他们,高兴道,“我们给他买什么好啊?”
杜尚平时兜里能有个十块钱就很得意了。“这是你今年的压岁钱?”杜尚问,“樱桃,你要全花了?”
“不不不,”林其乐摇头,她从书里拿出一张一百块,放回自己的口袋里,她数了数剩下的,是八百块,“我要花这些!”
蔡方元那双小眯缝眼抬起来了,他用一种很耐人寻味的眼神去看林其乐,又看杜尚和余樵。八百,就是对蔡方元来说,这也太多了。
多得不寻常。哪怕蔡方元知道林其乐一向是个一头热、自来熟的笨蛋。
林其乐说:“你们每个人再随便给我点钱,就当我们凑钱一起给他买的,好不好啊?”
“行啊,”余樵听了,从自己兜里随便一摸,摸出两个钢镚儿,直接扔给林其乐了,“你打算买什么?”
蒋峤西从教室里出来,他有本习题册怎么找也找不着了,怀疑昨天是不是忘在林其乐家了。教室里都是同学,蒋峤西也不能贸然去翻林其乐的课桌和书包。
他站在走廊上,听到周围有人嬉笑:“你看,你看,一班那个林樱桃又犯病了——”
“余樵老招她,怎么不去惹秦野云啊?”
蒋峤西回想起,昨天晚上,林其乐好几次让他陪她玩过家家。蒋峤西忙着做题,心情也不好,实在受不了了才说了句,你能不能先安静一会儿。
从听了那句话,林其乐就闭上嘴巴不讲话了。就连今天上学路上,她都没再烦他。
蒋峤西站在走廊边,他看到外面操场上,林其乐和余樵追打得正凶。余樵个子那么高,手里捏着林其乐这几天一直特别宝贝的那本《圣斗士星矢》,林其乐怎么追,怎么够,都够不着。
蒋峤西转身回班里去,继续学习了。
下午放学,只有蔡方元和蒋峤西一起走。蒋峤西背着书包,站在校门口愣了愣,往前往后看,才意识到林其乐几个人是真的早就没影儿了。
蔡方元在身边讲:“她和余樵他们上群百大楼了,去买那个——”说到这儿,蔡方元一顿,估计是想起了谁的嘱托,“他们上群百大楼玩儿去了!”
*
蒋经理下班以后没回工地。蒋峤西只得独自在林叔叔家吃饭。
连林电工夫妻俩也明显感觉,蒋峤西这孩子最近情绪很不好。
林其乐和余樵他们一放学就搭公共汽车去群山百货大楼了。几个孩子才十岁,一个比一个胆大、有主意,山上山下城里城外就没有他们不敢闯、不敢去的地方,净让大人操心。
蒋峤西吃完了饭,背起书包打算走了:“叔叔阿姨,我先回家了。”
林电工说:“峤西啊,你不留下写作业了?”
蒋峤西摇头,推开了纱窗门。
林其乐回群山工地时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了。余班长开车去群百大楼接他们回家。一路上,余樵被爸爸教训得狗血淋头,杜尚在旁边,听得也是战战兢兢。
林其乐拿着手里的小纸袋,眼望向窗外夜幕中的城市,微微出神了。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蒋峤西在台灯下做着题,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一开始是规规矩矩的“咚咚咚”。
然后才略微忐忑地大声问:“蒋峤西,你在不在家?”
蒋峤西手里还在算一道题。他想,我算完这道题再说。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已经不由自主把笔放下,站起来了。
门打开,林其乐就站在门外。
夜晚的群山工地,每一点亮光都是一个家庭正在团聚。
“蒋峤西,生日快乐,”林其乐抬头看着蒋峤西的脸,她笑得甜甜的,“我们几个一起给你买了生日礼物!”
蒋峤西也许原本还有什么坏情绪,他低头瞧着林其乐的脸,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让林其乐进到他家里来。
不比林其乐家那么拥挤温馨,蒋峤西的家更像是一个男人简陋的单身公寓,只是多安置了一张小床给他这个孩子。
林其乐把手里的纸袋子拿出来了。
那是一只纯黑色的纸袋,看上去非常高级,袋子上印了一个熟悉的标志,如果蒋峤西没看错的话,前几天他才刚刚见到过。
林其乐眼睛睁大了,看起来又幸福又激动。大概在林其乐看来,她在做一件非比寻常的事。
“给,”林其乐走过来,把手里的小纸袋交到了蒋峤西手里,“你拆开看!”
蒋峤西听着林其乐的话,低头瞥了一眼手中这纸袋里装的东西。
他的脸一时间非常僵硬。蒋峤西推开卧室的门,他在林其乐面前坐下了,打开纸袋,把里面的盒子拆开。
一块纯黑色的手表躺在里面。
蒋峤西垂着脖子,平静地打量这黑色的表带,黑色的表盘,黑色的表针。
蒋峤西抬起头:“这是谁买的?”
林其乐脸上原本有的紧张与期待,在看到蒋峤西神情的一霎那,顿住了。
“我……”林其乐说,“我们几个一起买的。”
蒋峤西就这么看着林其乐,他仿佛对手中这个盒子完全不感兴趣。哪怕这是群山百货大楼钟表专柜里很贵很贵的手表了,是唯一的美国货,还正好是林其乐要找的纯黑色。手表柜台老板还告诉她,全群山市只有他们柜台进了两只,是最高级的了,拿来送给省城的孩子,绝不显得跌份儿:“前几天刚卖掉一只,就剩这一只了!”
林其乐从没被蒋峤西这么看过,林其乐一时很不知所措。
“你不喜欢吗?”林其乐问,“我……我以为你会喜欢……”
蒋峤西问:“为什么会喜欢?”
林其乐说:“你不是喜欢黑色吗?”
蒋峤西一下子嗤笑出声了。
林其乐说:“而且你想去美国——”
“谁告诉你我喜欢黑色。”蒋峤西说。
林其乐渐渐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并不知道蒋峤西现在是怎么了。
她只知道她不喜欢蒋峤西这样和她说话。
蒋峤西把手里的腕表盒子连同那个纸袋在床边随手一放,独自进了他的小房间去。
蔡方元今天在学校说:“感觉他在省城,像变了一个人。”
“……见了他,我都不大敢打招呼!”
林其乐突然想起这些话来。她走进蒋峤西的屋子里。
蒋峤西看上去根本不在乎林其乐买的礼物,哪怕这花了林其乐几乎一年的压岁钱,对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有时就是未来一年的积蓄。林其乐和余樵、杜尚跑了那么多专柜,挑挑拣拣,一起凑钱,才买到了这只最合心意的手表。
林其乐不太甘心,她到了蒋峤西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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