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阿根廷首都顺利降落,走出机场的时候樱子在低声念叨着什么。事实上,从马德里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这十几个小时非常平稳,似乎没有祈祷的必要——何况她从来也不是迷信的姑娘。我忍不住好奇,遂追问缘由。
“学姐,我是在念诵机场的名字啊。埃塞萨‘皮斯塔里尼部长’国际机场,埃塞萨……”
“又不是语文课堂小测验前十分钟,你背诵它干啥。别说你一个日本女娃儿,就算我——这个一大半西班牙血脉的女人,照样老半天记不住这种冗长的卡斯蒂利亚语地名。”
“学姐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吧?摩尔斯电码和通信旗语那么复杂,你都倒背如流呢。”
“情报官嘛,术业有专攻。”我牵着她的手向前走了几步,不愿意让出入机场的行人听到有关亚特兰蒂同盟的话题,“我们来到这片大草原上种菜放羊,就再也不用天天背诵诗词歌赋历史政治,对不对?”
樱子点点头表示认同。“真是不可思议,两周前我们还在刚果河的船上呢,现在竟然两次跨过大西洋,来到了学姐一直念叨的潘帕斯草原——虽然还没看到草。”
“休息一两天再去我们的新农场吧。”西班牙航空的橘红色块从前方上空掠过,引擎呼啸打断了对话,把我的思绪拉回了樱子所说的两周前。
乌班吉河启航之前我就完成了大部分工作交接,所以离开非洲的速度非常之快。我这样做有自己的道理:一则不想拖泥带水,二则担心那几个孩子们得知消息之后会缠着我不放。可是,心里还是非常牵挂他们,尤其是从刚果金逃难而来的小姑娘玛莎,每次看到她,我都会想起雨华。然而离别总是要来到的,林雪苹有自己的使命和命运,玛莎也有属于她自己的成长和幸运。除了定期给孩子们写信和寄照片,我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案。
那条从韦索通往因普丰多的公路到底也没能动工,除此之外,援助刚果的工作还算圆满。我这个带着投资人身份的所谓指挥官颇有几分吉祥物的意味,在非洲这一年,除了给大家发发钱,讲讲故事,关心一下工人的福利待遇尤其是人身安全问题,似乎也没干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这让我有些苦恼甚至惭愧。
不过爷爷对这一切倒是很满意,至于是真心认为我小有成就,还是出于对孙女无条件的偏爱,我就不知道了;毕竟这个世界上,男人的心思是完全猜不透的,不像我们女人率真坦诚,有了心事一定会讲出来——亚特兰蒂同盟的军事机密当然例外哦!
言归正传,我在非洲的所作所为对于爷爷有多少影响暂时还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实是,带着赛琳娜驾驶卡车送货的事迹上了欧洲的报纸以后,卡宴名流对他的称呼从“阳雪总裁迪亚兹先生”变成了“林雪苹·迪亚兹的祖父”,可谓轰动一时。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老顽童非常开心,承诺在未来十年内大力支持我的新农场,并且像小孩子一样声称可以答应我三件事。
目前我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几个小姐妹如果愿意来到南美,希望爷爷能帮助她们介绍工作。这对于菲德尔先生来说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他自然是爽快地答应了;当然,介绍归介绍,樱子却如我所料对于法属圭亚那首府广播电台的主持岗位毫不动心,坚持要跟我前往农场。我是希望她一直在身边没错,但是又怕耽误了她的专业前程。樱子看出了我的心思,向我保证自己有能力在视频网站开创专栏,把日内瓦大学四年以来所得一切知识技能学以致用。
“我要永远和学姐在一起。如果学姐非要我结婚生孩子,我就和未来的丈夫还有孩子一起住在你的隔壁——最远也只能隔一条街道;如果学姐不介意我单身,我就一辈子和学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一起享受清风流岚,看日出月落,直到天荒地老。除非学姐讨厌我,赶我走,那我就回到日本,孤独终老,再也不出门。”
指着奥林波斯山上的诸神起誓,我林雪苹就算讨厌自己的影子,也不会讨厌浅野奈学妹。至于结婚不结婚那都是小事,以我的声望和财力,带着学妹在全球绝大多数富裕城市或秀美的乡村安家都毫无困难;除了岁月流淌青春流逝,我无所担忧。
“女人一定要在二十八岁之前完成自己的事业。我是个卡车司机,我的事业就是让大米和牛肉能顺利送达穷苦人的饭碗里,而不是烂在田野里或集装箱之中。”离开非洲时,我这样对樱子讲。随后和她径直飞往西班牙,到佩特拉小姨家里呆了两天。小姨和姨夫都是经验丰富的农场主,他俩早就得知我要去潘帕斯草原种地放牧,答应在未来给予我足够的技术支持。
“除了可卡因,种什么都可以。”临别之时,一向不善言谈的小姨夫认真地叮嘱我,“小雪,千万小心毒枭。别忘了你在十四岁那年做的事情。”
我很在意他的话语,但并不害怕。如果遭遇毒枭,那就斗智斗勇吧,反正又不是没斗过,反正之前的战斗每次都是我斩将过关;万一哪天不小心中弹身亡,至少也得对起熙德大人的在天之灵。我是迪亚兹家族的千金大小姐,但我也是情报官是军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算得上是最好的归宿;只要能以武力守护我所爱护的亲人朋友同胞,死又何足惜。
如此胡乱思想地回忆着,不知不觉间被樱子牵上了出租车。司机询问我们要去哪里。
“先生您好。布宜诺斯艾利斯有丽思卡尔顿酒店吗?”我向司机打听。
“尊贵的小姐,很抱歉让您失望了,有是有,但是那百年老酒店正在翻修呢,听说要两三年以后才能重新开业。”司机大叔停顿片刻,“很久没听过这样典雅纯正的卡斯蒂利亚语了,若不是年龄不相符,我差点以为自己遇到了伊比利亚王室女性——您是西班牙卡斯提尔地区来的,我说得没错吧?”
“既然如此,随便去个五星级酒店好了,海湾那边都可以——”我指了指东北方向,“您真是识人有术。小女子林雪苹·迪亚兹·德·维瓦尔,百分之五十卡斯提尔血统,出生在瑞士。”
“原来是熙德·坎培多尔的后人,认识您是我的莫大荣幸。两位小姐,请坐好。”司机大叔示意我们系好安全带,点下油门一路飞驰不语。
两天之后的清早,我们乘车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一路向北。如今正是九月初,潘帕斯草原并不算寒冷的冬季已经接近尾声,对于新环境的向往让春天的气息提前飘进了我的心里。
斜阳西下之时,目的地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这地方还真够大的,可惜有些破败感啊。”并不连续的低矮篱笆东倒西歪,听到我这个新任女主人的吐槽之后,仍然一幅有气无力的模样儿。看起来,它们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把三米五的旧水泥路和耕地草场分开,而是向我宣示这是就是新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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