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子一个人坐在医务室的办公室中。
她其实是一个有点孤僻的人。一个人的时候,喜欢脱掉高跟鞋,赤着脚。办公室头顶的日光灯在她一个人的时候永远拒绝打开。
她后仰躺在电脑椅上,双脚交叉摆在办公桌上。曾经的她坐在这间空旷的办公室中,还会对着空中吐出一口烟雾。可她已经戒烟五年了,即使这个姿势适合极了来一根烟,她也克制住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金属打火机,在寂静的办公室中,打火机的盖子被她甩得“啪啪”作响。
今天是五条带着伏黑和夏树前往五条本家的日子,她之所以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夏树临走之前来她这里复诊。那孩子自从八十八桥回来,就一直病恹恹的。
她仔细给夏树检查后,一边随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机摆弄,一边和夏树微笑着聊些五条家的事情,那孩子对马上要去五条本家很是兴奋。
之前手指习惯了香烟的存在,自从她戒烟后,手里不拿点什么就觉得难受。手边没东西时,她会习惯性用手指卷起自己的一缕头发。而大多数时候,她的手边都会有点东西,比如一只写病历报告的钢笔,一把小巧的手术刀,一根棒棒糖,或者这个打火机。
夏树也注意到她手里把玩的打火机,应该只是随口问她,“硝子小姐,很漂亮的打火机,原来你还抽烟啊。”
她摩挲着打火机的手指停顿了一下,“我已经戒烟好几年了。这只打火机只是个纪念。”
从五岁开始,她身上就开始自主运行反转术式,那惊人的自愈能力让她被视为怪物。父亲一声不吭地离开家,而母亲也开始抽烟酗酒。
母亲喝醉后,经常会把酒杯冲她的头狠狠扔过去。她捂着头,那里一定被砸得红肿。
几次之后,她只会紧紧咬住嘴唇,的确,她体内那奇怪的力量会让红肿很快消去。
明明没有伤应该高兴吧,可是母亲看到后却是抱着头一副崩溃的样子,而这个情景在之后长达数年间,都是缠绕她的噩梦。
国中时,母亲去世,她看到母亲遗留在家的烟盒。她拿起来,是柔和七星。
也许是见过太多母亲抽烟的情形,她第一次抽烟就无比娴熟。即使是喝酒,她也有很好的酒量,让之后她认识的那位爱喝酒却一喝就醉的歌姬前辈羡慕不已。
虽然母亲对她委实算不上好,可是,对她来说,母亲是在她身边陪伴她最长时间的人。
她早已习惯了屋内的烟草味。
只有烟雾缭绕,她才会依旧恍惚感觉母亲还在身边。
但对于那些好奇她小小年纪就有烟瘾的人,她当然不会和他们解释这个真实的原因。
因为对自身未知力量的恐惧和不安,她也避免与其他人产生复杂的关系。母亲死后,也有亲戚迫于舆论压力,假惺惺说要收留她。可没有人真的管她,她一直一个人居住,父母留有一些财产,也被亲戚拿走不少。
那些人不愿接受她,她也不想给他们带去麻烦。她是裂开的玻璃,冷峭又锋利,无人靠近。
如果不是被高专的人偶然发现,她想,她大概是会一直一个人那样漠然地活着。
她进入咒术高专,行李少得可怜,接她的老师都很惊讶。
“我只有这点东西。”她平静地说。她没有说谎,她只有这点东西,家里的房产直接交给亲戚。她不会再回去。
她冷眼观察两名同窗,都是屑,她在心里直接定论。叫夏油的那个看上去温和,对人彬彬有礼,眼里的傲慢却藏也藏不住。另一个叫五条的则是傲慢地更彻底,连伪装都没有。
但这无所谓,她只是想要找个栖身之地。至少这里,大家和她都一样,不会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这就够了。
如果没有那天他的多管闲事,那她会如何呢?
那个叫夏油的同窗,和她站在墙角一起抽烟。他看起来一派镇定,不动声色。实则她早已看出他应该没怎么抽过烟,那动作看起来实在有些生涩和笨拙。但她没拆穿,和她无关。
他让她看天空。她不愿向人展露软弱,可是那天忽然地倾诉到底为什么呢?是那天的天空过于澄澈,还是因为有一个人陪着她抽烟,让她想起了曾经在她身边抽烟的母亲。
她还是说了出口,明明一直把那些事情藏得很好,可为什么在那一刻倾泻而出。她的打火机被夏油拿走,声称要帮她保管。
“没关系,以后我来当你的朋友,你的家人。”夏油那天似乎还说了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她想,真是轻浮的家伙,这样的话也能张口就来吗?
回忆呼啸而来,晦涩却又带着青春独有的清爽酸甜的气息。
在医务室空荡的屋子里,夏油杰郑重地把几本咒术医师的笔记交给她,真诚地望着她,说希望她能用反转术式救助更多人。
她当时一定是带着戏谑的表情,“有时候五条说得也没错。你嘴里都是正论、意义,责任,真是烦人。我可做不到很好地救助什么……”
“家入同学其实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即使拿我和五条练手,每次的治疗也都温柔细心。”
“是我叔叔的笔记本。他曾经也是一名咒术师医师。如果他知道这些东西能帮上忙,会非常高兴。”夏油杰笑眯眯地说,眼睛留恋地看着那些笔记本,最后不放心地交代她,“那个……这些就拜托你了,不过,等你学会了,能把这些再还给我吗?”
那些笔记本还静静地躺在她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被她保存得很好。可是却无法再交还给他了。
她是咒术师医师,不论多么严重的伤,她都可以自愈。她看起来如同光洁如新的玻璃娃娃,大家似乎都默认她受伤也没事。可是,只有那个少年,对她说——
“不能因为你身上看不到那些伤口了,就忘记你也受过伤。”
他看到她完整躯体下早已伤痕累累,碎成片的灵魂。他小心地捡起,帮她拼凑。
那时的她听到那句话差点要哭出来,连忙用哈哈大笑止住酸涩的泪意。
没有人问过她那自行愈合的伤口痛不痛,也没人允许她受伤时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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