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民间传统的妇人,端庄婉秀,朴素简洁。幼时虽过了几年富庶日子,但庭院深处,亦是寻常的山水人家。后来,嫁作人妇,素日打理的,一桩桩都是家常之事。南方村落,柴门竹院,岁月平静且欢喜。
外婆不识字,却谦和懂礼,优雅知性。外婆不信佛,但一生茹素,尊重万千生灵。她齐整干净,晨起梳光洁的发髻,纵病时也毫不马虎。外婆养的花木,如她一般,美好清洁。虽是农家小院里的凡花俗草,却入得了诗人词客的笔墨。
外公喜诗文,爱美酒,与一字不识的外婆可做知音。夜幕下,薄弱的烛光,外公喝酒吟句,外婆缝补旧衫。他神采奕奕,她粉面云髻,夫妻琴瑟和谐,相看不厌。
外婆说,此生闻着酒香,就觉亲切。外公则说,每日忙碌归来,听见庭院里传来缫丝的纺车声,便觉心安。于他眼里,她是诗词里的婉约佳人。在她心中,他则是那值得依托一生的谦和君子。
世间美好的情爱,平淡的日子,远胜于参禅悟道。内心澄澈,不为外界所惊,而红尘亦是菩提道场,可修行,能超脱。似花开庭园,如鱼游溪水,自然真切,令人心动。
郑国人列御寇在《列子·汤问》中记载,“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钟子期只是一名平凡的樵夫,却听得懂琴师伯牙所奏的高山流水。他不会抚琴,但识弦音。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若非如此,伯牙亦不会因子期死,而断弦摔琴。相识是缘,相离也是缘,琴音里的妙意,唯有他们懂得,你我皆是过客。
父亲学识不深,悟性有限,但他一生研习古籍药典,孜孜不倦。他采摘百草,翻查古卷,删繁从简,去伪存真。恰因他的执着认真,被其拯救之人无数,虽在默默无闻的乡村,却也有功德于众生。
可知,世间万物都有清光,一株药草、一粒微尘,皆含禅意。母亲无私温柔的相伴,让父亲成为一名良医,让原本朴素的光阴,有了无尽的美感。而她,不识医理,伴随父亲抓药治病,得村人爱戴,亦是她的福报。
有时,我想着,纵我多年熟读古卷,参悟禅机,却不及他们千万之一。但我坐拥江南山水,与梅早已是故人,故可一石不晓,而知画意。会写几首旧诗词,弹几曲古调,皆算不得什么,不过是用以打发光阴罢了。这千般的雅致,不及外婆手植的那株茉莉,不及父亲这位平凡的采药人。
心性简净淡泊之人,反而可以领悟世事的深意。山间的一名樵子,或是竹林的一位浣女,或许就是琴中知己,诗里佳人。一字不识,一偈不参,一勺不濡,一石不晓,是为了清澈地遇见,以及发现更多的美好。
人间许多事,只是一场又一场的风波,过去了,天地如洗,什么都没有发生。若可以,我相信,众生皆愿意回归本真,舍弃功贵,也舍弃了烦恼。凡有变数之物,皆是无常,心里安静了,也就寻常,亦自在无碍。
而真正彻悟之人,内心清明,根本不在意,来和往,多与少。亦毫不在意,当下之境况,是拥有,还是放下。
(请记住本站地址:www.doupo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