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一偈不参,而多禅意;
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晓,而多画意。淡宕故也。
秋日庭院水木清华,两株桂花开了不到半月,便已凋谢。篱畔几丛霜菊,开得淡然忘我,叶舒蕊静,像古人诗文里的菊,充满野气。它为陶潜所爱,傲世孤标,与喧闹的凡尘,始终隔了一条巷陌。
光阴如水,慢慢流淌,不落痕迹;人世之事,此消彼长,难以预测。我像往常一样,坐于竹榻上,用大碗泡茶,捧一本闲书,若有若无地翻读。竹枝映在窗纸上,似一幅画,毫无章法,却灵动真实,意趣盎然。
达观者眼里,物物清润有情,像唐人的诗、宋人的词,皆是美妙的。悲观者眼中,万般晦涩黯淡,若晚秋的云、夜幕的雨,满是伤悲。分明都是一样的四时风物、山水人情,却因心境不同,悟性不同,而喜忧各异,冷暖自知。
佛教里说的“明心见性,顿悟成佛”,是一种境界。当年六祖惠能,二十四岁读《金刚经》开悟,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便充役火头僧。因念一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得五祖认可,便将衣钵传他。
参禅,需悟性,也要缘分。有些人,遁迹空门,坐隐山寺,一生仍不解禅机,放不下执念。有些人,一偈不参,所思所悟,皆是禅意。禅是一尘不染,是寸丝不挂,是清洁干净,是万般无争。
《红楼梦》里宝玉听一戏曲悟禅机,只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但他生性情多,红尘诸事,于他都是挂碍。后来,纵了悟,也是为世所迫的无奈。
妙玉才华若仙,心性高洁,为世难容。她入空门,居庵庙,有出世之心,庄子情怀。她本是闲云野鹤,写逍遥诗,品梅雪茶,清妙高雅,如临世外。万人不入她目,却尘缘未尽,终陷泥淖。
惜春性情孤僻,对世事人情冷漠,大观园诸多姐妹中,她非悟性最高,却最知解脱。她曾说:“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去。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她的放下,是因为心冷;她的了悟,是义无反顾。
佛缘,是一种自在,是忘我。多少人,入了僧门,修行一生,却无佛缘。亦有许多人,往来红尘,经过世事,却禅意悠然。禅的境界,没有徘徊不定,也并非冷漠无情,而是一种慷慨,是释然。
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世间多少简约之理,与禅意,亦是相通的。外婆在我心中,就像王维的诗,自然清新,入了画境。她一字不识,但人世之事,她比谁都过得真、看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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