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文找到弟弟,很不客气地一通责备和埋怨,说他不该造事,更不该带这么群乱兵来胡搞,太不知轻重。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仲礼马失前蹄只能增加老大手里的砝码,没有任何其它好处,所以他气很不顺。
三爷心里不服二哥,都是你派孙天鬼来撺掇的,怎么反怨我哩?
但他从女人们嘴里也意识到自己办了件极不体面的事,窝在院子里整日臊眉打眼地觉得没意思,提不起精神,既没了往日的骄傲,也不大出门见人了。
姨太太晓得儿子闹得不成体统,自己说话理亏、气短,在太太面前越发多了几分小心顺从。她看到了老大寿礼过去从没露出的一面,这个“爱种地的大少爷”不简单!
“是你让他出了名、露了脸,现在这件事沸沸扬扬,人都拿你做话题,我们还有什么脸再去和人家争啥子家产哦!”她气愤地对蜷缩在床上的仲礼叫着:
“村里的人以为他是个大人物,县长老爷也对他另眼相看。瞧吧,三太公那老家伙一进棺材,族长和村长的位置都是他的。
分家这事,我可没法子插嘴。都是你!真要给你气死了,没事招群大兵来做什么?真是闲的!……”
“别说啦!”仲礼气愤愤地“呼”一声跳起来,指着直眨眼睛的姨太太吼:“一天到晚就是分家、分家,你稀罕那些个破钱你自己分去,我才不要呐!”
说着推搡着她出去,嘴里道:“滚、滚、滚,我看见你们这些俗物就心烦,都给我出去!”吓得连站在一边的丫头也跟在主人婆后头胆战心惊地跑掉了。
仲礼气哼哼地在屋里打磨,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想出去转转吧,又怕见人臊得慌,没奈何,只得一屁股坐回床上。
他不是老二那种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人,就后悔自己灌多了迷汤办了件丢人的事。
让他恼火的是那个陈天魁居然把枪顶着自己,本以为善待他们,谁知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呸,兵痞!没信用,不识好歹的东西!”他恨恨地骂道。
连着五、六天他就这么在家里闷着,老婆、儿子也不让进去。有几回脚已经跨出门口了,可结果还是没再往前一步。
这边姨太太急得不行,大活人老不出门肯定得憋出毛病!媳妇王氏自来不敢违拗丈夫的意思,自己若再被他轰出来脸皮上不好看。
和太太、仲文商量哩,她娘俩个只是面皮上劝解,没实心帮忙的意思,把个姨太太急得团团转。思前想后,只好横下心来求老大帮忙。
寿礼换上衫子正要出门,老远见周姨太蹩进来。猜到她的来意,不等开口便语气和缓地对她说:“恩娘是为三弟的事情吧?我已听说了,他这么憋着自己不合适呀。”
“我是没法子了。”陈周氏苦着脸叹口气说:“你弟媳妇不敢劝,连我也讨不到好脸色,那屋的看哈哈又不乐意插手。
都说‘父不在兄为长’,老大你可不能不管呀,他会闹出毛病来的,我就这么一个亲生,还指望……。”说着竟抽嗒起来。
寿礼示意纹香扶她坐了,自己也坐下,端起茶来喝一口,心里很满意,微微笑着对她说:
“可是恩娘说的,我还能不管这个兄弟,任他废了?不过虽然恩娘这样讲,却不知三弟心里认不认我这个兄长?”
“认得、认得,哪能不认呢?你三弟就是个爱翘尾巴的毛病,别看他面上目空一切,其实他是太要强,总想事事比别人高出一头去。”
周姨太见他没回绝,觉得很有希望,忙说些甜话打遮掩。
寿礼自然晓得,依旧微笑着请她喝茶,缓缓道:“我这个大哥以往对他们关心不够,彼此生疏些。
只要老三还拿我当大哥,一切好办,我又怎能让恩娘为难?父亲既不在,分家前我还是一家之主,少不了替长辈开导弟弟们,您说是吧?”
周姨太听他点到分家的题目上,觉得有点心惊肉跳,赶紧罗里罗嗦地解释。
什么都是东院的主意,分什么家呀,一家子在一处和和气气地不好吗等等,把尿盆子七扣八扣地往老二身上扣。
叽咕了半天,又夸老大当家主意正,什么盖学校造福乡里,抓土匪保境安民,对兄弟又有情谊之类。逗得寿礼哈哈笑起来,说:
“恩娘褒奖太过了,我只是做些寻常事而已。本来我还以为学校的事没提前告知两位长辈您会不高兴,听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啦!”
周姨太一愣,心想怎么自己给他端了个梯子呢?但话既说了收不回来,只好尴尬地笑笑低头吃茶。
陈寿礼见她不吭气了,站起来道:“三弟的事您不必太着急,实际他并不是个歪心的,只是被人利用而已。
崔警长审讯时我在场,那帮人供认说三弟原是见陈天魁落魄了不得意,想请他们来这儿做保护的。
谁知在半路上多喝了几杯,心里糊涂了才胡闹起来,本意并不坏。一会儿我出去看看地里的情形,回来就去他看他,恩娘也别忒着急了。”
说着起身从纹香手里接过草帽戴上,回头又补了一句:“三弟本就喜欢耍枪弄棒,和当兵的混在一处不意外。
如今县里要各村、镇建立自卫队,我琢磨兴许让他当个队长也不错,好歹有个正经差事,省得他每天家闲着容易和人学坏了,只不知道他自己乐意不?”
“哎呦,那可太好了!”周姨太心中惊喜,又是羞臊又是感激,说:
“老大,这、这怎么说好呢?没想到你对他这么关心,老太爷在天上一定乐呵呢!“又问:“可他犯了这事,人家能服他管么?”
“那要看他自己怎么做。人嘛,谁不犯点小过?改了就好。”陈寿礼又嘱咐道:“不过这事您等我见他之后再讲。只要他自己想开了,这后面的都不难。”
周姨太连声答应着,欢天喜地地谢过陈寿礼,觉得心里总算轻松好多,心里感叹难怪下人们说他宽厚。
想自己以前和那院子的一起算计老大,结果临事被丢到一旁,心中既惭愧又恼火。
见他忙着要出去,赶紧告辞,在丫头的搀扶下摇摇摆摆地回自己房里去了。
吃过午饭,仲礼走到门口舒展了一回,忽见一个人顶着草帽,满腿泥巴地站在院门口,丫头小青正端个盆往他脚上浇水,心中大怒,想:
“好啊,老子几天不出门,你们就把我当狸猫了么?”
正要发作,忽然听那人对小青道:“慢点、慢点,莫要倒偏罗。”心中吃一惊,分明是大哥寿礼的声音。
“他怎么来了?看笑话么?”但他立即就猜到是自己母亲请大哥出面的,顿了一顿,仲礼转身回屋坐下,心里七上八下地,干脆又倒在床上,脸朝里假睡。
一会儿就听见他大哥笑呵呵地说:“怎么,二爷还在屋里么?这么好的天倒不去耍?可惜了!”说着话,“扑踏扑踏”地脚步声就进了房间。
见他在床上,陈寿礼没再说话,把草帽摘了递给小青,挥挥手说:“去拿一大壶凉水来,不要泡茶。”
说完,瞄见姨太太和弟媳王氏远远地在海棠叶子后面往这边瞧,微微一笑,转身走进里间,坐在床牙子上这才推了仲礼一把,说:
“怎么老三,我来了也不起身么?我可是头回进你这屋呐。嗯,这盆凤仙不错,该浇水了,有点打蔫呢。”
仲礼没办法,只好翻身坐起,挑衅地问道:“你来干嘛?”
“做大哥的来看兄弟,没别的。”
“嘁,是来笑话,还是来教训呐?我洗耳恭听。”
“你不问我从哪儿来的么?”仲礼没说话,寿礼把一支稻穗放在他膝盖上:“瞧,从地里刚摘来的。
马上要收获啦,今年收成应该还不错,放眼望去真叫人舒心呐。塘里的鱼也肥了,跳出来带着鳞光可好看。
佃户们都说仗没打起来,又遇上丰年,今年的日子可以过得踏实些了。”
他看看低头闻着稻穗气息的仲礼:“偏这时没了你的影子,可不像我家二弟一贯风格!”
“唔?”仲礼抬起头来:“我?我是什么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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