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浓得化不开。
就连街边一排又一排的路灯也照不淡夜的深沉。
街心对面的公寓，四楼的阳台的摇椅中，坐着一个人。她静静地坐进椅子深处，细细的腿倦缩起来，小小的手臂抱住，脸深深的埋进膝间。
又是恒古不变静止。
若不仔细看，不会看见深埋进膝盖中的脸有微微的动着，似乎还有几乎人耳听不到的啜泣声。
就连流泪，她也流得如此的沉默。
紧咬着下唇，丝毫不觉下唇已经被她咬出血丝。
徐亚哥哥……怎么会？
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她已经什么都放弃了，他还一如往昔。心里那份长久的思念，在现在看来竟是如此讽刺与难以启齿。
原来再见面，她能做的就是落荒而逃。
她仍像十年前一样，连出现在他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就像现在，每日大把大把的消耗着时间，不断的自欺，对自己说这是最好的方式。
其实，她明白。她只是在逃避现实而已。
徐亚……如果我说我对你的那份无法言明的爱让我在某一时刻羞耻不已，你会笑我吗？
十年之间也许只是她的自说自话。
只是她自己异想天开。
直到现在真真见了他，才发现自己的愚钝。
她无药可救。
天上一明一暗的星子也在嘲笑她吧，像她这样笨的人，全世界也找不到一个。
十年的自我欺骗，在此刻却像被殒石撞出一个又一个大洞，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血流不止。
再见，她再了挣不起半分信心。剩下的仅是心里那一层又一层的怯弱。对他的热忱，再也无法说出口了。
爱已折翅，对他的爱再也飞不起来……
脚尖被软软暖暖的东西舔着。
睁眼，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和红红的舌头。
不在是那只脏兮兮的小东西了，它已经被茹素洗得干干净净，白色的毛发已经能在夜里泛着光芒。
而它，则出奇的爱黏着慕宛，甚至半夜会直接推门，跑到她的床边。
它的依赖能表现得那么明显，而她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任它为所欲为。其实，在她心里她是羡慕它的，情绪可以如此明快和单纯。
就像现在它用它的狗脸磨蹭着她的脚，丝毫不理会她的意愿。
只能用淡漠的眼干瞪着它，忘了听门开的声音，忘了听茹素的倒气声。
一人，一狗，占着阳台，明明静得让空气都停止的画面，在刚进门的一对男女眼里却如此的不可思议。
因为他们感受到，有些东西要改变了。
慕宛的改变并不是太多，只是放任那只多余的小狗在旁边跑来跑去，只是会开始动笔画些设计稿，只是她的嘴角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向上稍微弯起来，只是每天晒太阳的时间少了一些。
上个星期是每天一起来就坐着摇椅晒太阳，前天是晒了五个小时，昨天是晒了三个小时，今天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仍见她伏在桌上，没有换上常穿的短裤短袖。
笔在白色的画纸上勾勒，是一个明媚的女孩儿素描，甜甜的笑着。而她，的嘴角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画上的人微微上翘。
“慕宛。”茹素门边唤着，脸上的笑意和慕宛画上的人很像。
将画纸放入抽屉，慕宛转身。脸上的笑意已经敛上，换回平日的淡漠。
“慕宛，刚才寰亚的工作人员来电话，让我们明天开始去寰亚工作。”茹素笑着，揽上慕宛的肩。
“我们没面试，他们怎么会决定让我们进去？”寰亚，要求那么严格，怎么会是说进去就进去的，况且她们连面试都没有，还与面试官顶撞。
说入选，不可能。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已经再三求证了，对方没弄错。”茹素眨眨眼，认真的对上慕宛。
“好。明天就过去看看。”等他们发现弄错了，再回来也无所谓。
“嗯。”茹素快乐的蹭了一下慕宛的脸，那模样和那只小狗差不多，“慕宛刚才在画什么？”
“没什么，只是练练而已，有段时间不画了，手生得很。石隽今天不过来吗？”慕宛看看茹素，今天下午没听见厨房在响动。
“没有，他近期忙着新产品上市的事情。”茹素憨憨的笑着，亮亮的眼让人一时之间难以直视。
即便世上最优秀的艺术家，怕是也难画出她的万分之一的风采了。
慕宛暗暗叹气。
慕宛和茹素在第二天上午九点进入寰亚大厦，经工作人员的带领到公司的会议室等侯。
不可否认，这里的环境和别的设计公司差异很大，至少这里不会乱成一团，所有的人都彬彬有礼，不会因她那随意的着装而侧目相对。因为今天她的着装仍是平时的宽松休闲衣裤，与会议室中等侯的那个一丝不苟的人相差巨大。
等等，那个人坐在会议室靠门口左侧的人，怎么那么眼熟？
一脸的t恣意与张扬，还有那与生俱来的不可一世。
“肖梦？”身边的茹素率先失声叫出名字。
让慕宛游离的意识有些清醒，原来是她。她有多久没有认真过了，以至于连她曾经最不可能忘记的人都忘了？好像一觉睡了数十年，醒来所有人都陌生。
“房慕宛，真是冤家路窄啊。”肖梦走进，眼里坦坦荡荡的写着不满与敌对。
“很久不见。”她淡淡地回了一声。
看着她眼前的女子，肖梦的眼底闪过惊讶。
“你怎么了？”肖梦问着，眼底的惊讶还残留余温。
她长久的对手，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房慕宛虽然冷淡，却不会像现在淡漠，仿佛万念俱灰。至少对于她的挑战，房慕宛从未懈怠。
“我们来比一场，好不好？”对上肖梦的眼，慕宛首次提起竞争。
似乎是她们上一场的竞争已经太久太久，久到身体内所有的强胞都开始沉睡，开始变得死气沉沉。
“比什么？”肖梦的惊讶已经退去，却又被她的话引起另一层的惊异。
从来，她们之间的竞争，都是由她起义。房慕宛只是被迫响应，她对这些事情并不热衷，现在怎么会……
“如果我赢了，寰亚的首席设计师，就由我来做。如果我输了，就离开寰亚。”她的脸依旧淡漠，心里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劲，原来有个人做对手，是可以让她没那么疲倦，甚至有些快意的。
“……”茹素有些不放心，但慕宛的眼神却让她安心，虽然不明显，但她眼底的流光她是看见了。
“好。这样的挑战我喜欢。”肖梦掀唇笑开。
在校四年，她们争过无数次，难分胜负。没想到，现在还有机会争起寰亚的首席设计师的位置。
她本来无意的，但既然战帖已收，她定会全力以赴。
会议室内又恢复了内默，肖梦和茹素是在等待，而慕宛已经快要睡着了。
“三位久等了。徐理事在会议室中等着三位，请跟我来。”刚才负责接待她们的礼仪小姐敲门，并带领她们到八楼的会议室。
“你们好。请坐。三位都是这次应征中的佼佼者，所以想听听三位对这个案子的看法。”徐虹坐在会议桌的另一侧，欣赏的目光掠过眼前的三个新人。
虽然房慕宛和茹素没有经过直接的面试，但她们二人的才华，她已在她们之前的作品中有所发现。
肖梦，则是所有应征人员中表现最为优秀的一位。
她十分满意。
设计师，除了有纯熟的技巧之外，更应有一颗赤子之心。
三人中，茹素的作品明亮，温和；肖梦的大气，与大胆的用色，让她折服；房慕宛作品的阴郁低沉，却神秘感十足……
都算是不凡的作品。
三人看着眼前的案子，慕宛看到名字只是淡淡的皱眉，没有太大的反应，茹素则怔怔的看着，小脸儿不由得又红透了。
是石隽的握刻手表呢。
他自己也是设计师啊，怎么会让寰亚设计广告呢？
“握刻手表，细地精良，是手表中的品牌。你们这次的案子，除了你们三人之外，还有寰亚的其他设计师也在竞争同样的案子，希望你们的表现能让我眼前一亮。”
夏天的脚步已经放缓了，刚才的暴雨更是让人措手不及，明明朗朗的洗刷了一遍干躁的都市。从八楼的落地窗往下看，人已经很小了，踏着凌乱的步调赶着路。
慕宛现在越来越喜欢看着动态的人群了，一个人静默着，像身处所有喧闹之外的静谧。
摇摇头，慕宛收回飞扬思绪。翻翻手中的案子，她不知道为何她会认真的对待这次的案子，也许是因为那天与肖梦的竞争，也许是因为石隽，与其说是因为石隽倒不如说是因为茹素。
对于他们两个，对是心存感激的。
这个案子的出现，应该不是巧合。
而她，也认真的用了一个故事回馈他们。
为什么会想起这那个故事，她是疑惑的，像少了一张挡住别人探索目光的面具。
“慕宛。”茹素轻手轻脚走近。
“呵……”慕宛被过近的声音吓一跳。
“嘿嘿，对不起。”茹素拍拍慕宛的背，抓抓头发，她想给慕宛一个惊喜的，没想到把她给吓了一跳。
“没关系。开会时间到了吗？”慕宛恢复冷静神色。
“嗯。快了。所以才来叫你。”茹素有些苦恼，她们不是同一个办公室的。虽然都是在企划部，但慕宛负责策划，她负责修片，相当于一个助理呢。不过当慕宛的助理，她十分乐意的。
因为是石隽的广告，所以她并没有直接参与案子，只是做慕宛的模特，表现慕宛的作品。
“好。那走吧。”抓起桌上的文件夹，她们往会议室方向走去。
“大家好，今天是新进员工与寰亚设计师的第一次集体会议。希望大家在彼此认识、熟知之后，可以将自己的能力完全释放出来。眼前我们需要完成的案子是手表的广告片。大家可陈述自己的想法，最后将根据两个案子交给提出方案相对完善的两个人分别去制作。希望大家能倾尽全力把案件完成得尽善尽美。”徐虹的声音抑扬顿挫，响彻会议室。她满意地看着，在座的人都是能力优越的设计人才。
“是，徐理事。”肖梦起身点头致意，将目光停留在慕宛身上。
“握刻手表主基调奢华，我打算用金色与大气来呈现。而握刻手表的消费群体也是高端人群，这样的广告，相信可以吸引更多的人群。”肖梦说完，将拟好的广告样片逐一发放到各同事的面前。
“好。想法很好。房小姐，我想听听你对手表广告的看法？”听完肖梦的方案之后，徐虹的目光停贮在慕宛身上。
“我的想法是拍一个故事性的一支广告，与时间有关，可以是一个有遗憾的爱情故事。这是我试拍的一组照片，主角是我身边的茹素。大家先看一下。”慕宛将手中的组图也一一发放到与会人员面前，对于她的设计，她并不想说太多。
对比着两位新人的样片，会议室陷入一阵寂静。
而会议室外，停留着一个挺拔身型的男子，眼中涟漪无数。
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儿，而且还是以新进员工的姿态出现在他的公司？
徐亚的心里有些震惊，她的惊慌失措、她的淡漠，哪一面才是她？
“总裁，您是否要进去？”秘书细细地问着，神色有些紧张。
握刻表业的总裁还在办公室等着呢，而总裁却在这儿停留半个小时，握刻总裁估计是会疯掉了。
“不用。我们走吧。”徐亚回神，收回停留在会议室的目光，他会出现在她面前，但不是现在。
他倒不是在意在办公室等他的石隽，他是担心她。
担心？好奇怪的字眼，但他确信，是担心。
担心惊扰了她，她会再次转身远离……
他记起那天她离去时，他的失望，像失去了一位挚爱的人儿，痛得有些窒息。
他明明只见过她一次的，算上这次，第二次见面，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触，他无从知晓。但不打算拂逆这样的感觉，在茫茫人海之中，有一个如此心有灵犀的人，很难得是不是？所以他会选择一种足够尊重她的方式去面对。
不，不是。
他的脑海中闪过，那天石隽向那栋旧公寓楼挥手时，摇椅上的淡漠女子，也是她。
他在车内虽看得不真切，但不会错认，冷淡、疏离，甚至是感觉不到生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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