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鹊的出现,引得三名孩童一股脑涌了上来,嘴里喊着娘亲,原是想膝下承欢的,却一个个被其母揪着耳朵撵出了屋外。
屋内之人仍旧一动不动,姜鹊径直走上前去,在他对面坐下。
这时才可见对面之人约莫四十岁,满头花白头发束于脑后,络腮胡,赤裸上身,仅腰间系一张兽皮,最显眼的是其右手臂仅延伸至肘部,没有手掌。
此人有几分憔悴,可眉宇下的狭长双目却精芒四射,不怒自威。
姜鹊一改先前挑逗姬兴时的孟浪,妖娆的身姿这会也端庄起来,只是定睛看着他,不说话,好像怕惊扰对方的沉默。
终于,对面的男人对姜鹊深深鞠了一躬,道:“娘子,委屈你了……”
“夫君莫要这样说,夫君对我的恩惠,毕生难以偿还,区区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姜鹊回礼道,“若非当年夫君舍命相救,哪还有我的今天,早喂了熊了。”
“那,事情可成了?”姬云嗫嚅着问。
姜鹊摇头。
“这是为何?莫非娘子瞧不上姬兴?”
“怎么会,姬兴一如夫君当年,少年英武,原是挺让人艳羡的。”姜鹊亦不掩饰内心真实所想,直言直语。
“莫非是他看不上娘子?这不可能啊……娘子是我们族内一枝花,他没道理拒绝的,他是怕娘子一时兴起吧,故不愿纠缠。”姬云沉吟片刻,“若此,我今晚便搬出去住,你晚间叫他过来。”
“夫君,他这是因为你呀,你搬不搬出去都一样。”
“那便如何是好?此子颇具智慧,体魄强健,得了我一身技能,且更胜之,必能守护族群二十春秋,族内诸子概不能比!这两年他总有意无意打听织衣部风土人情,怕是动了远足之意。”姬云双眉紧蹙,说道,“这要是让他入了别族,必得重用,一去难返,无论如何娘子还需竭尽全力,务必将他留下,此子关系我族兴衰啊!此事若成,姬云对娘子感恩戴德,没齿不忘。”
“夫君莫要这般言重,鹊知道的。”姜鹊哽咽,“这两年冬猎,都是姬兴领队前往,斩获颇多,皮毛肉食皆可保所需,族内无有饿殍冻死者,不管是基于你的一番苦心还是为族内长远计,鹊责无旁贷,定不负君所托。”
“娘子如此想就好,如此甚好……”姬云双眼在姜鹊身上仔仔细细注视片刻,眼光忽然黯淡下去,有种英雄末路般的萧瑟,沉声言道,“我已经形同废人,这些年可是苦了娘子了,就连蔽体御寒的兽皮,也没法满足你……”
姜鹊摇了摇头,伸手抓住姬云独臂,将脸埋了进去,轻轻摩挲,良久,才柔声说道:“夫君,即便是吃草根,我也愿意与你一生相伴。”
虽然灰石部为母系大家庭制,生产生活资材共同所有,平均分配,但是在狩猎中作出贡献的男性,在分配时享有优先权,且往往能多得些许,这也是族内为这些时刻面对危险的人给予的奖励。姬云几年来没有出门狩猎,自然没法为自己的家庭争取更多物资,而早先年储备的兽皮之类也在漫长的冬季里用以果腹了。
姬兴感念姬云的恩德,曾试图回馈恩师,可被姬云拒绝了。因为姬姓为灰石部大姓,所有人都沾亲带故,姬兴额外所得物品相较于这个庞大的家庭而言不过杯水车薪,给了这个给不了那个,难免生隙。此外,一个曾经的强者沦落到需要他人救济过活,对于其心志的打击,更是毁灭性的,他不愿体会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姬云目视妻子良久,叹息:“若姬兴存有他意,不如试试姚家那位……”
姜鹊猛地抬头,说道:“夫君曾私下与我有言,姚猛虽骁勇无匹,却具狼顾之相,心毒且贪婪,性狠,常怀杀人取物之心,莫非忘了不成?”
“那年冬天我与姚猛一同狩猎,偶遇鹰岩部一支三人队伍,他们猎得两头野猪,姚猛建议我杀人取物,被我否决了,所以才有此言。”姬云抬首望天,“鹰岩部与我们灰石部往来密切,不少青壮在灰石部落地生根,可他毫无顾念,由此可见其性情……不过他生于灰石部,长于灰石部,成年来一直守护部落,并无异心……”
“夫君,不要再说了。”姜鹊摇头。
“是啊,姬兴一表人才,心地淳厚,知恩知礼,技击更是我部一冠,姚猛固然骁勇,可疏于亲情,凉薄寡恩,原是比不上他,也难怪娘子拒绝……”
房间内陷入沉默。
不知何时,一声悠长的叹息传来,门口一暗,鸠面老妪走了进来。
显然,她之前一直站在门外,对于二人的言语都听在耳里。
“主母!”姬云和姜鹊双双躬身行礼。
她站在门首处,目注姬云,说道:“孩子,这些年主母感谢你的付出,但姬兴的去留,听天由命吧,不要强求,他自有一番际遇,或许对我们灰石部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
“姬兴的际遇又是何指?”
“今日我以此子占卜,得吉卦,天地冥冥,自有其所指。”老妪说完,以杖柱地缓缓出了房门,临转身时,她灰蒙蒙的眼缝里忽然闪出一抹精光,盯住姜鹊,似有话说,可终究无言,最终隐去了身影。
姬云和姜鹊面面相觑。
鸠面老妪离去前锐利的目光,使得姜鹊心底有些惴惴不安,仿佛全身衣裳被剥得干干净净一般,乃至能无端牵引出灵魂深处隐藏的污秽来。
半晌,她媚然一笑,道:“夫君,主母有言在先,你的心该放下了吧?”
“主母德高望重,巫神之术具神鬼莫测之能,我岂敢不听嘱咐……但愿一切如主母所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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