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有钱,平州城里人尽皆知。温家是开米庄发的家,平州城百姓天天吃他家的米,喝他家的粥,可不得帮着操他家的心吗?
温老爷和温夫人多年无子,四十多岁才得了一个宝贝女儿,但那温大小姐神秘得很,十八年来从未出过门,自小养在深闺,到了年纪也不嫁人,全平州没人见过她长什么样,有人说她美若天仙,也有人说她貌若无盐,甚至还有传说她得了一种怪病,只要旁人与她接触就会受到感染,必须得等到年满十八的时候去找一位姓竹的神医才能彻底根治。这些都是平州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真真假假没人知道,直到有一日温府里头传来一个惊天大消息——那位神秘的温大小姐远游归来不仅治好了怪病,还带回来一个现成的夫婿,小俩口盘下了平州城东街的一间店铺,准备装修以后开间医馆,温老爷和温夫人也对这位未来姑爷满意地很,说什么也要帮着小俩口一起置办婚礼,温府这些天热闹得不得了,就等着三个月后张灯结彩风光嫁女了。
平州城百姓不敢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也对那位传说中的温大小姐与来历不明的温家姑爷更加好奇了,曾有好事的人想买通温家丫鬟偷偷躲在花园假山洞里瞧上温大小姐一眼,却换来那丫鬟一声冷哼:“想看小姐?做梦去吧,小姐和姑爷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人感情好的不得了,整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地,我家姑爷身手了得,要被他发现你敢偷窥小姐,保证揍得你满地找牙!”
任是平州城百姓再惊讶,东街的医馆也慢慢造起来了,温府的婚事也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等到医馆开业那日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围观的群众,大家都想看看这天造地设的一对究竟是什么模样,当然事实没有让他们失望,温大小姐娇美可人,温家姑爷风采出众,两人站在一块儿真是明珠配璞玉,相称得不得了,当得起天造地设这个词。在那之后温家小俩口开的医馆成了平州城百姓头疼脑热后的首选,只因温大小姐温柔漂亮医术好,开的方子价格也公道,就是性子羞涩了些,替人看病时坐在竹帘后很少亲自露面,而温家姑爷长得俊朗人也机灵活泛,帮她上上下下接待病患抓药煎药打点地有条不紊,上到八十多下到刚会走的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小俩口每日闭馆后手牵着手走在街上的画面也成了平州城内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对于当事人来说,这三个月是他们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每日一早提着药箱来到医馆开始忙碌的一天,少的时候一天会有几十个病患,多的时候一天会有上百个,各种病症都有,温静遥每一个都耐心地望闻问切开方子,一天下来连起身活动的机会都很少,偶尔闲暇时褚风临会为她准备水和点心,有时也会坐到帘里来陪她说笑解闷,给她揉揉肩背,温静遥知道他也辛苦,也会帮他揉揉,两人休息没一会儿就会迎来下一波的病患,放下手头的事接着投入到充实的工作中。
有时候褚风临会问她:“这是你想要生活吗?”
温静遥思考了一阵后给出肯定地回答:“是吧。”但她心疼褚风临无拘无束的性子陪自己过这种循规蹈矩的生活,体贴地问道:“你是自由惯了的,会不会觉得现在的日子不习惯?等这阵忙过了,我们成了亲后可以暂时闭馆一段时间,我陪你外出游玩一阵吧,我们可以自己去,也可以带上爹娘,或者叫上阿晏,像以前那样结伴游历,就是不知他现在会不会有空了。”
褚风临见她到了这时候还说这样傻气的话,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傻瓜,只要有你的陪伴,身处何方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若是没有你,又何谈自由二字。”
温静遥心底泛起柔软,面上一副含羞带嗔的小女儿情态,:“我……我还不是关心你么……”
褚风临将她圈在怀中,安心的吻烙上她的额头:“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以后你只要记着一件事,你满足,我便满足了。”
温静遥自己问自己,她现在满足吗?答案是肯定的,她可以伴着心爱的人,伴着爹娘,可以实现自己的毕生追求,她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如果一定要在这完美中找到一丝缺憾,那就是她的身体……
自从离开褚风临的家乡之后,她偶尔会出现头晕无力的症状,起初只是很轻微的状况,她没有在意,等到开了医馆以后症状加重了,尤其早晚的时候特别晕眩无力,她一开始以为可能是工作太过忙碌身体吃不消了,她给自己把过脉,除了脉象有些虚浮以外没有异常,便服用了几帖凝神静气的汤药,可是病症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严重了,直到有一次她到家后回房梳洗时昏倒在了床边才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
她的气色越来越差,脸色苍白,身上力气也像是被一点一点抽空似的,四肢发软使不上劲,为怕爹娘和褚风临担心,她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一个人,只是擦了胭脂掩饰没有血色的脸颊,每天强打精神面对工作和家人,没有在他们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自然,可是夜深人静只剩下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身体正以怎样的速度衰弱着。
温静遥诊断不出这奇怪的病症从何而来,她有想过要不要去找竹舅舅,可是一来她怕家人察觉,二来也是因为太苍山距离平州城万里之遥,长途跋涉起码要一年半载,他们都没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唯一可以求助的阿晏自从给他发布了婚礼请帖信息之后就迟迟没有回音,不知道是不是来的路上耽搁了,远水解不了近火,只能作罢。
这怪病蔓延地很快很急,不出半月温静遥就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股邪祟之力侵蚀了,体内器官很快衰败,每天夜里都辗转反侧刺痛地无法入眠,好像体内有无数小钉子在扎一样,由于身体变差太过明显,胭脂水粉已经遮盖不了她的憔悴之色,与她最为亲密的褚风临察觉了她的异样,关心地询问她是不是病了,温静遥只是笑笑说没事,用婚期将近,白天工作晚上回家还要准备婚礼,太过劳神劳力为由搪塞了过去。
他们的大婚之日很快就要到来,她是真的很想很想成为他的妻子,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了……
大婚之日的前两天夜里,温静遥与褚风临分别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忽然感到胸口憋闷,一股腥甜之气卡在喉头,难受地呕了出来,温静遥拿起随身的手绢擦拭,竟看到白色丝绢上沾着触目惊心的红色血迹。
正当此时有人叩响房门,温夫人的声音从门外响起:“静儿你休息了吗,娘想来看看你。”
温静遥慌忙间将染血的丝绢藏进衣袖里,在脸上抹了点胭脂以掩盖脸色,她打开房门,温夫人手里端着一碗银耳莲子汤,她进门之后将放到桌上,拉着温静遥坐到灯下,满面关怀地望着自己的女儿:“静儿,你这段日子太辛苦了,娘见你瘦了好多,气色也不太好,所以给你炖了点补品,你吃点吧。”
“嗯。”温静遥点头,为了让温夫人放心,她当着娘亲的面喝了几口银耳莲子汤,哪怕胃里完全没有进食的欲望,她还是忍着难受喝下了小半碗,温夫人素来关心女儿的身体,最近早上吃饭的时候她注意到温静遥吃得很少,每天派下人送到医馆去的食盒她也没有动几筷,如今见女儿能正常进食了,眼里又是安慰又是担忧,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孩子打小就让人操心,之前十八年娘亲不知为你流了多少泪,现在你找到了相守一生的人,娘亲很为你高兴……你不要怪那天席上你爹对风少侠说了那些话,他也是关心你,竹神医临走前曾说有个命中注定的人能让你去除妖气,可不知那人对你是福是祸,娘亲也曾担心过,可是娘亲见风少侠为人光明磊落,对你真心,如今也变回了普通人模样,便不再担心了。”
温静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脑海里回响着温夫人方才所说的那四个字,是福是祸。
是啊,竹舅舅临走前留下一句话,说她命里有难解的死结,只有一个命定之人能助她去除妖气,只是不知那人对她是福是祸。回想他们两个相识、相伴、相知、相恋的过程,真的就像是应了这句谶言,那人是让她倾心一世的缘,也是让她万劫不复的劫,可是事到如今是福是祸又有什么要紧呢,命运的丝线将他们两个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注定无法解开了。
温静遥面上露出一抹微笑,这一笑里隐藏着太多的内容,有眷恋,有痴心,也有释然:“娘,是福是祸我都认了,我无法离开他,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温夫人不知前因后果,以为她只是有感而发,温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临走前劝了一句:“娘只是随口一说,别往心里去,早些睡吧,后天就是你的大婚之日,一定要漂漂亮亮地上花轿。”
温静遥送别了娘亲之后坐在灯下发了会儿呆,然后起身翻出了自己的药箱,打开最底下一层的抽屉,里面放着竹舅舅送她的几棵仙草,竹舅舅曾对她说过,这些仙草健康人服下可以延年益寿,垂死之人服下可以焕发活气,维持几日患病前的原貌,她把仙草放进药臼里用药杵捣碎,兑以温水服下了,她不知道这样做能帮助她维持多久,但她只是想用最好的状态迎接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成为他最美丽的新娘。
之后的两日她的气色恢复如常,人也变得精神起来,爹娘和风临以为她的病好了,终于放下了担忧的心,温府这些日子上上下下挂起了红灯笼红绸布,李管家天天带领众丫鬟家丁在门口给过路的小孩子发糕饼喜糖,婚礼前三天和后三天温府外头都会搭起十里凉棚办酒水席,邀请街坊邻里一起来沾沾热闹喜庆,温老爷温夫人抓紧时间对比着礼品清单,检查宴客厅布置,大到婚礼流程,小到喜服的细节都要亲自过问,每一个人忙碌的同时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就连空气都是带着甜味的。
终于到了大婚之日,外头从清晨开始吹吹打打放炮仗,鞭炮声车马声道贺声不绝于耳,褚风临与温老爷一大早就到前厅接待宾客,按照习俗温静遥待在房里由喜娘用红色纱线开面,开完面后娘亲和丫鬟帮着她梳妆打扮,在吉时到来之前不能出门口。
温静遥坐在梳妆台边,一名丫鬟手捧圆镜站在身后,另一名丫鬟和温夫人为她梳头盘发,每梳下一梳子嘴里就会念叨一句吉祥话,等到盛装打扮完毕,铜镜里出现了一张娇美动人的脸庞,妙目盈盈含着秋水,两腮嫣红,柳眉如黛,一点朱唇娇艳地好似新鲜采下的樱桃果,温静遥凝视铜镜中的自己,同时静静聆听着身后母亲对她出嫁后的殷殷嘱托,距离吉时不远的时候喜娘端着盛放凤冠霞帔的木案过来了:“温夫人,外头男方的喜娘已经在催着上轿了,让温小姐这就换上嫁衣吧。”
温夫人点头,将木案放在温静遥面前的梳妆台上,亲自为她佩戴凤冠,温静遥伸手抚摸着案上颜色鲜亮的嫁衣,不知为何想起狐丘山山洞中看到的那间新房,孤零零的家具陈设,布满蛛丝的床褥,还有褪了色的嫁衣,心口蓦地一痛,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控制不住地滚落,鲜红的衣料上很快濡湿一片,喜娘见了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来劝:“哎呀,新娘子不要哭了,按照习俗新嫁娘要到上轿的时候才能哭,现在哭会不吉利的。”
温夫人也十分意外,关切地问道:“静儿,你这是怎么了?”
(请记住本站地址:www.doupo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