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回到公司,西棠听到同事在办公室里说,剧播完了,人气不涨啊。
西棠笑笑坐到一边,《最后的和硕公主》是在央视四套的电视剧频道播出的,不算是国内年轻人的主流频道,观众大部分都是四十岁以上的女性观众。
女主演名不见经传,男主演也不算是年轻偶像,年轻人看得比较少,网络议论度就低了。
守在电脑前的负责宣传的同事冲着她笑:“西棠,中老年阿姨喜欢你。”
西棠乐呵呵的:“那挺也好的。”
倪凯伦的助理探头出来喊她进去办公室。
西棠进去倪凯伦办公室,发现苏滟也在,正问了倪凯伦一句:“要不要炒绯闻?”
倪凯伦摇摇头:“杨一麟名声不好,别惹一身骚,等今年底看看吧。”
苏滟同意了,端了咖啡环佩叮当地走了。
西棠坐在她的沙发上签公司给她接下的几份工作合同,她最近在休息,新剧还没开拍。
倪凯伦说:“剧本背得怎么样了?”
这是她的强项,西棠胸有成竹地答:“差不多了。”
倪凯伦叮嘱了一句:“记得下午去上声乐课。”
西棠埋头专心写字,闻言应了声好。
倪凯伦在办公桌旁对着电脑翻文件:“年末的活动邀约多,今年的礼服早点挑,时装周已经结束了,明年春款的流行基本已经出来,你先看看各家的衣服,我联系看看能不能多几个品牌赞助商。”
西棠防止她盲目乐观:“妈咪,第一次当女主演,能不能拿奖,很难说的。”
倪凯伦发了狠地道:“这剧好,今年已经过了一半了,出来的剧没一部像样的,下半年章芷茵有一部,走的偶像剧路线,能不能超过你还另说,再说了,我要这点能耐没有,我在这圈子这么些年的积累那是白搭了。”
西棠知道,在事业上,倪凯伦一向比她有野心,也更有规划,今年的三大电视奖评选,最早一个评奖在十月,最迟的一个在年尾。《最后的和硕公主》是大剧,如果西棠能拿走其中任何一个女主演的奖项,那接下来的接剧的档次和片酬,都将会高一个台阶。
倪凯伦在办公桌旁冲她招招手。
西棠起身走了过去。
倪凯伦指了指桌面说:“新送来的几份剧本,有两部是电影,你先看看。”
西棠搬起那一叠剧本,问了一声:“电影剧本好不好?”
“我没看,”倪凯伦埋头签了几份文件:“投资一般,男主演也没定。”
西棠怏怏地应了一声。
倪凯伦眼看事情交待完了,示意西棠给她倒咖啡,自己则走过来坐到了沙发上:“别怕,一年几百部片子上映,慢慢挑,总有好的。明星我见多了,好的演员却要磨练。人会老,但作品永恒,西棠,我会将你推成这个行业里留得下名字的——”
倪凯伦顿了一下,改用粤语,“百世流芳。”
倪凯伦手下治军极严,对艺人身形仪态以及职业操守的训练极为严格,被她带的艺人没一个人不抱怨自己过得生不如死的。黄西棠这种底层摸爬滚打过好几年出来的,有时都觉得要被倪凯伦逼疯了,她平日里跟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工作,投资,赞助商,少吃点。
印象中,她从未跟她谈过表演。
那一瞬间,西棠忽然感觉眼眶里的泪水差点要涌出来。
“哇,”赶在哭出声之前,西棠夸张地大叫一声,“好劲啊。”
倪凯伦搂住她哈哈大笑。
西棠伏在她肩头笑得滚下泪来。
人生就是这样了,又哭又笑的,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
上一次她从北京回来时,情绪大崩溃,哭得两腿发软,眼肿如桃,心里的凄哀一阵一阵地往上涌,下飞机上了公司的车时,倪凯伦狠狠地往她的背上抽了两巴掌,打得西棠脊骨发麻,耳边一阵嗡嗡声,仍听到她在怒其不争地痛骂:“一集十万片酬时,你给我在came
a前使劲地哭,没有镜头,你哭个屁!”
夏至之后,横店下了好几场雨。
片场顶棚都被打湿了,剧组索性改拍雨戏,西棠吊着威亚,跟戏里的大反派挂在半空一遍又一遍地套动作,终于导演喊“卡”,换武替上场,西棠被助理扶了下来,脱下厚重戏服,从中能拧出湿漉漉的水花。
西棠下了戏,身上黏糊糊的一片,内衣裤都被雨水和汗浸透了,片场也不方便冲澡,她只好换了衣服,坐车回到了镇里。
傍晚的雨已经停了,西棠在路口下了车,阿宽给她拿着拍戏用的那个大背包跟在她的身后,西棠低着头,穿过人声鼎沸的街道,在街角口拐了个弯儿,爬上她住的那个半坡道。
她仍然在横店的那个屋子住。
西棠把那一层的隔壁屋子也租了,平时助理陪她住,有时妈妈过来探班住一下。
阿宽搂着她的手臂,忽然欣喜地说:“姐姐,看,月亮真好看。”
西棠抬头看了看天上,横店的夜晚,天空呈现出一种黯淡的深蓝,厚厚云层翻卷,中间一轮月亮,已呈满月之象。
初秋了,夜里空气还是闷热,两个人站在坡上,抬头看了看月亮。
西棠远远望去,居民楼旁边依然是一盏昏黄路灯,虫蚁在光下飞舞,路旁杂乱地停着一排轿车。
那一刻,心底最深的那一处血管,忽然轻轻地跳了一下。
路口斜坡的灯下,曾经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等她。
他在她的记忆里,有时格外的鲜活,她甚至都还清晰地记得他那天的样子,瘦高的个子,穿一件白色裤子,黑色马球衫,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夹着烟,微微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表情,看见她从街角走了过来,唇边浮出一抹微微讥讽的笑意。
记忆有时又淡了,他的眉目都记不清了,仿佛隔了一层氤氲的雾气。
刹那间想起来,心里有细细的一下刺痛。
西棠不排斥这种感觉,她的生命中,不会再有他的存在,这一丝刺痛,是他留给她唯一的回忆。
六月份刚回横店来时,一天夜里西棠睡得模模糊糊,开始做梦,梦里自己接了一个电话。
赵平津在电话里跟她说,西棠,对不起。
她以为是梦,模糊间要睡过去,又突然惊醒了,发现是真的。
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身上热出一身的汗,眼角犹有泪痕。
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凌晨的四点十分。
电话里还说了什么,她却是一点也记不起了,只记得赵平津那句对不起,西棠疑心这句也是她在做梦,他那么气性高傲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跟她说对不起。
西棠第二天起来,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找出了她去年工作的场记本。
之前在公司的剧组里,场记都是她做的,所有的工作的笔记本,她都留了一份。
西棠看了一眼场记上的记录,发现昨天的日期,正是他去年来横店看她的那一天的日期。
整整一年过去了。
西棠蹲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盯着手机看了很久很久,终于,抬手删掉了那个通话记录。
中秋节,剧组放了半天的假。
西棠回了上海,她妈妈邀请远家人在异国他乡,没法团圆的谢医生来家里吃饭。
谢振邦带了礼物上门。
大束的鲜花送给西棠,一盒巧克力和一个印有某奢侈品牌logo的盒子送给了长辈。
西棠妈妈打开来,是一条漂亮的丝巾。
倪凯伦也来了,凑过来瞧了瞧,笑呵呵的道:“哟,谢医生真客气啊。”
谢振邦笑着答:“谢谢倪小姐。”
饭桌上有倪凯伦,少不了热闹,西棠难得吃了个八分饱,谢振邦主动陪她妈妈洗碗,被她母亲赶回了客厅。
西棠客气地招呼客人:“最近忙不忙?”
有一阵子没见,谢振邦面对她竟然有点腼腆:“还好,我在问倪小姐可不可以去探班?”
西棠说:“可以啊,我可以带你游横店。”
谢振邦高兴地问了一句:“不妨碍你工作?”
西棠笑嘻嘻的:“你要问倪小姐。”
倪凯伦也不含糊,掏出手机记下来:“我明天让她助理查一下,她哪天戏份少。”
西棠偏头看了看倪凯伦:“你今天怎么吃了那么多糖醋排骨,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
倪凯伦一边按手机一边答:“我那是为了保持身材才不吃的,今天没空管你,你吃得比我还多,你还好意思问我?”
西棠赶紧闭嘴。
这段时间一直在剧组,没怎么见过倪凯伦,西棠偏着头左看右看,觉得她似乎有点不对劲。
中秋节。
国盛胡同,赵家东屋的饭厅里,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
保姆端上菜来,笑吟吟地说:“老太太爱吃的四喜丸子。”
周女士伸筷子夹了一个到老太太的碟子里:“妈,您尝尝。”
赵平津瞧见保姆还忙前忙后的伺候着:“阿姨,别忙乎了,您坐下一块儿吃吧。”
老爷子坐主位,老太太坐旁边上座,左首是周老师,对面坐了赵平津夫妇和沈敏,还留了一个位子。
保姆阿姨笑着答应了一声,这么多年了,逢年过节老爷子都让阿姨一块儿吃,她年纪大了之后也不再推辞,拣了个末位按半边坐,规矩那是稳稳当当的,一点没变过,这会儿保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笼屉里蒸着蟹呢,我看看去,免得她们过了火候。”
周女士招呼了一声:“阿姨,您看了就过来啊。”
周女士这一个月基本在南京,中秋节前夕才回北京来,一家人吃团圆饭,饭吃到一半,周老师看了一眼对面的儿子儿媳妇:“你俩结婚也快半年了,有动静没?”
老爷子有高血脂,今年上半年体检了几次,保健医生严格规定他饮食要清淡,这会儿过节难得吃半个酱肘子,儿媳妇管孙子,他没出声,半边耳朵早已经立了起来。
只听见赵平津瞥了他母亲一眼,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您想要什么动静儿?”
周老师筷子不轻不重地搁在桌面上,瞪着她儿子回了一句:“你爷爷奶奶等着抱小重孙儿!”
老太太听到了抬起头,露出恍惚的笑:“舟儿都娶媳妇儿了啊?我咋不知道呐?”
赵平津一下乐了。
郁小瑛一直微笑着的脸顿时有点僵。
周女士哭笑不得地解释:“妈,年初娶的,您又忘记了,您孙媳妇瑛子,坐您对面呢。”
老太太听见了,笑得高兴:“好好好。”
老太太这一搅场,周女士没法再追问了。
郁小瑛体贴地圆场:“妈妈,您别着急嘛。”
周老师横了赵平津一眼:“看我儿媳妇面子上,否则看我不收拾你。”
老爷子听明白了,也没说话,坐得稳如泰山,想起来问儿媳妇:“南京那边,老二都好?”
周女士答:“挺好,我回来时碰着了方大庆,问您好呢。”
老爷子听到了乐呵呵的:“是老方家的老三?”
周女士答:“是。”
老爷子挺关心以前的老同事的:“他怎么样?”
周老师给老太太剥了个虾:“说是刚退下来,头发都白了一半啦,精神倒挺好。”
老爷子琢磨了一下:“都退了?年纪不大吧。”
周女士说:“也不小了,还比铸国大几岁呢。”
老爷子一下没说话。
周女士何等眼色,立刻明白了,比舟儿爸爸大几岁,那老爷子这肯定是想起了早逝的长子,伤心了。
周女士转而笑着问道:“爸,品冬今儿早上打电话回来了,跟您说什么了?”
郁小瑛恭顺地听着婆婆和老爷子聊,从南边的事儿聊到了大姑姐在美国新买的房子,这些事儿没她说话的份儿,她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丈夫。
赵平津眉头微微蹙着,人已经走了神。
晚上吃了饭,小两口回自己家里去。
回去的路上,赵平津专心致志地开车,一路无话。
郁小瑛坐在他的副驾驶座,忽然对他说:“舟子,咱们要个孩子吧。”
赵平津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明显地听见了,他没有出声。
晚上郁小瑛洗了澡,走到书房,赵平津穿了件白衬衣,戴着眼镜,正对着电脑屏幕。
郁小瑛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肩上。
赵平津回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忍耐着温和地说了一句:“别闹,正忙着呢。”
郁小瑛没停下手,她的胸前顶在他的背上,洁白的波峰隔着真丝的睡衣轻轻地摩擦着他的身体,她的手伸进他的衬衣,挑逗地捏了捏他的敏感部位。
赵平津一动不动地坐着。
郁小瑛感觉自己手里的男人的皮肤是冰凉的,有一丝微微的寒颤。
她不是不解风情的女人,父母让她去国外读书那会儿,她本来还不想出去读书,觉得功课太难烦人,是她爸郁卫民看着周围亲戚朋友的孩子一个一个的出去了,觉得就这唯一的闺女,没有层镀金的洋学历那就给老郁家丢人。郁小瑛拗不过她爸,只好答应了。自打离了家庭的樊笼,到了洛杉矶的留学生圈子里,郁小瑛觉得自己简直自由得如一只快乐的小鸟,亚洲的,西方的男朋友都交往过,对于施展女性魅力成功地勾起男人的欲望这档子事儿,她自打学会谈恋爱以来,就鲜有失手的时候,她之所以自信,是因为太了解男人的反应了,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生理本能那是无法抑制的,只是最没想到的是,结了婚之后,她自己的丈夫,却是最大的例外。
自打他们结婚后搬到一块儿住以来,除非赵平津愿意,否则任由她怎么努力地挑逗,都无法激起他的情欲。
她满心的不甘,扭着腰扑进了他的怀里。
赵平津转过身,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郁小瑛含哀带怨地望着他,嘴唇微撅,眼底有朦胧的水光泛起。
两人的婚礼办得隆重,郁小瑛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很满意的,这也表示了赵家对娶她这个儿媳妇的满意,除了结婚当晚出了点意外,赵平津身体突然不适,婚礼办完后,婚房都没进就被送去了医院,但他很就快出了院,新婚后第三天陪她回门,恭谦周全,家里亲戚都送了重礼,给足了郁小瑛面子。
婚后,两个人搬进了郁家购置的霞公府,这里是城区中央,繁华热闹,并且离郁小瑛娘家不过十多分钟车程,赵家为赵平津在东城备有婚房,郁小瑛不喜欢那个地段,她妈去跟婆婆周老师商量了一下,周老师心里犯嘀咕,这结了婚住女方家的房子算怎么回事儿,回来跟赵平津提了提,没想到她那挑剔的儿子竟然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周女士也只好作罢。
郁小瑛知道了,心里喜滋滋的,他还是疼她的。
赵平津工作忙,一个礼拜里头有四五天晚上有应酬,郁小瑛起初还守在家里等他回来,等了几次,赵平津明确跟她说她不需要这么做,她也就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晚上有时跟小姐妹逛街泡吧,有时回娘家,晚上回来,赵平津有时已经在家了,有时没回。不过不管多晚,他总是会回来的。
早上两个人各自出门上班,夜里回来,迅速进入了平淡的婚姻生活。
她妈跟她说,哪对夫妻生活都是这样的,你俩要个孩子就好了。她就寻思着是应该要一个孩子了,跟他暗示明示说了几次,去妇幼拿了一堆优生优育的宣传资料搁在客厅,兴致勃勃做各种准备。
赵平津也不反驳她,也没答应她,他的态度只是淡淡的,要孩子这事儿在他那也是可有可无的。
一周一次的欢爱,仿佛像完成任务似的。
他仍然没忘记带套。
赵平津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句:“我还有工作,你先睡吧。”
郁小瑛一把甩开了他的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气鼓鼓地走了出去。
赵平津起身走了出去:“你别生气。”
郁小瑛看着他平静无奈的脸庞,他就是这样,他从不跟她争吵,她发脾气,他就默默忍着,外头都说赵平津子弟脾气大,骄纵蛮横,人不好处。
郁小瑛高中毕业后就出国去了,对赵平津的印象,仅仅停留在的大院里头流传的土匪恶霸名声当中,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介绍人是她姑姑,她姑姑在教委工作,跟她婆婆周老师是以前的同事。郁小瑛和赵平津吃了一顿饭,聊了点国外读书的经历,就这么认识了。
两人谈了半年的恋爱,赵平津十分之绅士,每次约会,接送那是一定的,妇女节儿童节劳动节,每个节日的浪漫鲜花礼物从来不少,当男朋友,他不能说不是尽职尽责。
认识了大半年后,她妈妈过生日请吃饭,郁卫民跟闺女说了句:“跟舟子一块儿来吧。”
一个星期之后是端午节,赵平津带着她去老爷子那儿吃了顿饭。
就这样,两家的关系就定下来了。
后来极少数几次,她跟着他出去跟他那几个发小厮混,她看到赵平津彻底放松下来的样子,跟在她面前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纨绔子弟样儿,满嘴的京片子乱飞,没一句正经的,唇角有薄薄笑意,一张好看的脸。
搁到她这儿,就规规矩矩的。
她跟小姐妹们描述过心里的疑惑,她姐们儿大欢儿说的:“他喜欢你呗,喜欢你,就正经了!”
她相信了。
那天郁小瑛在国盛胡同的婆家,听到隔壁钱家的阿姨跟赵家老保姆聊天,钱家的阿姨一边择豌豆尖儿一边说:“人都说舟哥儿娶了媳妇儿,跟变了个人似的,混不吝的混儿样没了,人前人后踏实多了,也疼媳妇儿。”
老保姆听见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搁下了手里的豆苗,掏出手绢儿,擦了擦眼角。
钱家阿姨纳闷地道:“哥儿结了婚稳重了是好事,您哭什么呀?”
老保姆笑了笑:“风头吹的。”
郁小瑛结婚后,倒没见过他多骄纵狷狂,看见最多的就是他这种表情,麻木的,温和的,甚至是默默忍耐的。
郁小瑛心里也有委屈:“你就这么不愿跟我待一个屋?三天两头的加班,回来了就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
赵平津给她倒水:“我工作忙,我以后争取早点回来。”
郁小瑛索性就说开了:“我理解你工作忙,我管过你了吗?你自己扪心问问,我们结了婚,你在这个家待的时辰,一天有超过三小时吗?”
赵平津神色宁静,好言好语地跟她说话:“我每天下了班就回来了,有时太晚,就不想打扰你休息。”
一句一句的冠冕堂皇,郁小瑛心里简直要发疯了,站起来冲着他瞪眼:“三更半夜一趟一趟的出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哪儿!”
赵平津说:“我没去哪儿。”
“你去没去哪儿你自个儿清楚!”郁小瑛尖叫一声冲进了卧室,赵平津站在了客厅。
郁小瑛在房间里安静了许久,没见他进来,把一个玻璃杯子发狠地摔碎在了地板上。
然后是梳妆台上的东西被稀里哗啦地乱砸一通的声音。
赵平津默默地在客厅站了一会儿,回到书房,坐了许久。
凌晨一点一刻,偌大的公寓内完完全全变成了一片安静。
赵平津拿起车钥匙,出了门,车子从车库驶出,他把车窗开了,深秋的风吹了进来。
一阵一阵的,都是凉意。
车子开在凌晨首都的心脏之地。
途径天安门东,在路口转了个弯儿,身后笔直的长安街上灯火通明,沿着建国门外大街,抬头望去,不远处高耸着的一幢天际高楼,顶层幽幽的一点红光。
云层遮住了天空,没有一丝月光。
他的心里变成了一片荒凉空旷的废墟,雪茫茫的白,寒风吹过去,又呼啸着卷回来。
赵平津驶近了柏悦府停车场的南二出口,那么多个夜晚,他会驶进车库,上楼去,在她的房间里坐会儿,或者工作会儿,有时不知不觉,就耽搁到后半夜了。
今晚他没有停车,开过了南门,经过柏悦酒店西门,他曾经在前面的楼下等她。
他记得她从出租车上走下来的样子,穿了件暗花旗袍,身姿娴静柔美,脸上的表情,却极为冷漠。
那时她是属于他的,拍完戏从穿越大半个京城从郊区进来,只为了陪他吃顿饭。
赵平津心底一抖,突然发了狂似的踩油门,夜晚的街道寥无行人,周围几辆车的喇叭声刺耳地乱成一片,他置若罔闻,心脏随着加速狂乱地跳,速度摆脱了痉挛的窒息感,一路风驰电掣,直到眼前出现了一盏红灯,才一脚猛地踩住了刹车。
冷汗湿透了身上的衬衣。
他在交通灯前默默地调转车头,往建国门开回去。
郁小瑛人是醒着的,红着眼坐在卧室的床上,见到他进来,一瞬间有点慌乱。
兴许是没想到他会回来。
他常常半夜离开家,原来她都是知道的。
赵平津走过一地的狼藉,站在床沿,伸手抱住了她。
郁小瑛呜呜地哭泣。
赵平津把她揽进怀里,仰了仰头,忍住了心底的隐痛,他哑着嗓子说了一句:“瑛子,对不起,咱俩好好过。”
周四早晨上班,贺秘书进来敲了敲门:“赵总,郁董找您。”
赵平津听到了,还愣了一秒。
他起身去郁卫民的办公室,电梯上行到上面一层董事办公室,郁卫民的秘书给他开了门。
赵平津客气地问:“郁董,您找我?”
赵平津的神态是恭敬有礼的,也是公事公办的,整个集团都知道这一层翁婿关系,但在公开场合,两人都是一向的公私分明,郁卫民也很少单独找他。
郁卫民拧上手中的钢笔,示意他坐。
这一次他丈人谈的是私事:“瑛子昨儿回家,闷闷不乐,她妈妈问了她半天,她什么也没说,她妈妈也是关心你俩,让我问问,小两口闹矛盾了?”
赵平津脸色丝毫没变,仿佛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问,他只缓了缓,放低了姿态和声音:“应该没有,可能这段时间忙了点,疏忽她了。”
郁卫民也不爱管儿女私事,但对于这唯一的掌上明珠的婚事,却不能不提留点神儿,赵平津的工作能力和家庭背景那不用说,那是京城里数得上名号儿的,当初能跟赵家结上亲,他跟妻子都是十分满意,只是这人的骄纵放肆也是出了名的,按说结了婚理应收心了,但妻子就怕闺女拿不住他,郁卫民不得不出面敲打敲打,他摆出了亲切的长辈脸孔,语调也和蔼了几分:“舟儿,年轻人新婚,磕磕绊绊是难免的,你们这些孩子都打小就认识,我们长辈也熟悉,时间长了,感情深了,自然就好了。”
赵平津顺从地说:“让您和妈妈担心了,我正打算今天接她下班,好好陪陪她。”
郁卫民终于满意了,含着笑点点头:“行,你工作去吧。”
赵平津起身告辞,回到自己办公室,沈敏正在办公室门前看着表等他,今天他有一整天的行程,有两个工程项目要视察。
秘书给他穿上西装外套,赵平津一边往外走一边跟沈敏说:“推掉晚上应酬,我六点要回来。”
沈敏跟在他身后,颇不同意地道:“六点太赶了,路上都得两个多小时,这样只能把下午视察时间提前,您中午没时间休息……”
赵平津回头,冷着脸略带了愠色:“小敏,这是命令。”
沈敏立刻噤了声。
下午六点二十分,郁小瑛下班走出办公大楼,看到单位的院子里头,停着一台熟悉的黑色大车。
赵平津看见了她出来了,从车上下来,唤了一声:“瑛子。”
郁小瑛瞧见他,略有惊喜地道:“哎,你怎么来了?”
赵平津站在她身旁,对着和她一块儿的同事客气地点点头:“接你下班呗。”
她的丈夫,高挑瘦削,深灰西装外套,白衬衣配暗红色提花领带,英俊面容稍显苍白,矜持稳重,风度十足。
周围的女同事嘻嘻哈哈地打趣了几句,目光好奇中混杂着羡慕。
郁小瑛伸出胳膊,紧紧地挽住了他的手臂,神采飞扬地跟同事挥手告别。
跟郁小瑛吃饭吃到一半,方朗佲给赵平津电话。
赵平津接了电话,转头问郁小瑛:“瑞福楼出了新菜单儿,朗佲让我周末一起试新菜去,你一起去?”
郁小瑛念头一转,笑呵呵地答:“不凑巧,我们单位同事有聚餐。”
赵平津也不勉强,只点点头。
郁小瑛比赵平津小了好几岁,也不是一个大院儿的,读书没凑到一块儿,她有自己小姐妹的人脉圈子,跟他几个发小也都不太熟。
郁小瑛不爱跟他出去玩儿,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赵平津。赵平津出去玩儿,基本是不会照顾女人的主儿,带什么女伴出席,都是进了场子把人一扔,自顾跟男人们喝酒打牌去了。
郁小瑛在外边玩儿的时候,习惯了男人对她魅力无法抗拒,围着她争相献殷勤,热热闹闹的才好玩儿呢。可赵平津不搭理她,她又结了婚,老公在屋子里头,也不能跟别的男人太闹腾,平时跟高积毅太太还成,可大多时候儿高积毅带出来的是那些莺莺燕燕,她自恃这点身份还是有的,她不爱跟这样的女人打交道,束手束脚的,去了几次,她就不爱去了。
赵平津在外头做些什么,结了婚后,她自己有自己办法知道。
心里有数,也就任由他去了。
周六晚赵平津下班晚了些,他九点多到的餐厅,身后跟着沈敏,包厢里已经坐了人。
高积毅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瞧见他进来:“舟子,你小子是越来越难请了。”
赵平津将车钥匙抛在茶几上,嬉皮笑脸的一把推开了高积毅,坐了下来:“哪能啊,这不紧赶慢赶的就来了吗?”
他往里头一看,朗佲坐着,还有一个坐在沙发落里边的男人慌张地抬头,一照面,是陆晓江。
赵平津一看到他,脸色一寒,笑容顿时没了,甩脸就走。
高积毅大叫:“舟子,哎,别不开面儿嘛。”
赵平津没搭理他。
方朗佲喊住了他:“舟舟!”
赵平津脚下一顿,今儿毕竟是方朗佲的局,他也不想闹得太僵。
他转头回了句:“二哥,我今儿有事先走,改明儿请你吃饭赔罪。”
方朗佲站了起来:“你俩不能把话说明白了,这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到什么时候儿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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