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月娘将白天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在丈夫面前,她没有偏袒自己的侄女,只是含泪说,“引章只有朝云这一个女儿,现在方静口口声声说,要么让朝云绞了头发到庙里去,要么寻个鳏夫把她嫁了,我这个当姑姑的,怎么忍得下心?”
儿媳的后半段话被她隐了下来,方静这次是真伤了心,将狠话放了出来,说三日之内不把窦朝云打发出去,她就自个儿回娘家,让父亲做主与李照熙和离。
窦氏不提这话茬,是觉得此事万万行不通,且不说李家丢不起颜面,大女儿倘若知道要失去方家这个姻亲,恐怕要气得将弟弟和表妹一并掐死了。
李尚书听完妻子的哭诉后,沉吟片刻,随即淡淡道,“让朝云向静儿道个歉,这件事就这么罢了,她若还是不依,我便让她爹爹亲自来劝她。”
“至于朝云”,他微微皱起眉,接着嘱咐,“我早就说过了,她一个姑娘家,不能常住在庙里,咱们把嫁妆备厚点,找个人品好的男人,将她嫁出去吧。”
窦氏迟疑再三,终于还是将心里的想法挑明了,“老爷能这么处理固然是好,可我担心昭熙这孩子做傻事,你是知道的……”
“他与朝云青梅竹马,又曾经私相授受……”提及小辈们之间的情事,窦月娘多少有些尴尬,因为这种丑事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难免显得她治家不严,“现在如果要将朝云嫁给别人,我怕他受不了打击,会闹出事来。”
“他既然已经成了亲,理应顾念到自己的妻子”,李尚书平静地说,“当初方静是他自己娶回来的,我相信昭熙自有决断。”
窦氏的眼眸中莫名浮现了点讥讽的神色,她幽幽叹了一句,“情之所至,如何自抑?老爷和顾妹妹当年……不也没有顾念到我吗?”
她本不想提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可隐忍了这么多年,心力交瘁之下,被丈夫轻飘飘的一句话勾起了火气。依她看,儿子这没头没脑的痴心全是随了他,不管给家中引来多少灾祸,只是一味地痴缠深情。
绝大多数时候,男人的心一直都在冰水里浸泡着,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以为可以对世事万象淡漠处之,直到听到别人口中久违的一缕香魂,在心脏剧烈抽搐的瞬间,他才骤然惊觉原来他还在这人世间滞留,属于活人的一切痛楚他都有保留。
“月娘”,他沉声唤着妻子的名字,不想听她含沙射影地指责逝者,“当年是我先骗了宁儿,她知道我早已娶妻后,便央求谢公子将你们接过来。”
李尚书提及往事,像是在揭仍在流血的伤疤,对和错纠缠在一起,也分不清是他和谢宴做的恶更多一些,才酿成了今日的苦果,他愠怒道,“我早就说过,你要恨就恨我,是我对不住你,不关宁儿的事。”
他是激动了,他今天晚上对她说的话,差不多有平常几个月的分量。
窦月娘在心里无声地笑了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觉得荒谬。这些男人都以为他们不喜欢那个傻子,可是一个一个的,却都将一辈子搭了进去。他很久没有这样唤过她的名字了,平日里都是生疏客气地称她为“夫人”,上一次叫她月娘,还是在小儿子的灵堂前,他问她,是否是自己做错了,将丧妻之痛迁怒到无辜的幼子身上,闹得父子一世失和,居然至死都相互怨憎?
当然是他错了,她十四岁嫁给他,为他生了一双好儿女,长子才华横溢,女儿贵为王妃,如何比不上那个阴沉不讨喜的小畜生?但他就是偏心,忘不了那个被人玩剩下的残花败柳,将好好的日子过得如炼狱一般,快要把她耗死了。
妇人垂下眸,轻声道,“老爷误会了,我一生都感激顾妹妹,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
李嘉行的语气和缓了下来,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略带歉意地解释说,“夫人……”
窦氏打断他的话,她善解人意地制止了丈夫接下来的说辞,可能她也不喜欢再听到那个女人的名字了,“老爷不必多说,我都明白的。”
“当务之急,是麻烦老爷在方尚书面前做做功夫,成全了昭熙的一片痴心”,妇人眉目温婉,她没有看眼前的男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窗外,喃喃道,“只盼方静能像顾妹妹那么宽宏大量,给朝云留个容身之地。”
李尚书被她言辞间暗含的讥讽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心中有愧,同时对儿子的左拥右抱失去了批判的立场,只能长叹一声,算是勉强答应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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