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欲写彩笺书别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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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晚商议一夜,均觉此事困难重重。\\wWW。qΒ5。com/虽龙元帅支持,但他所起作用是善后,诛杀许瑞龙,却要我们来做。许瑞龙武功深不可测,即请云姝如刘玉虹等到京,如一击不成,这以后许相挟势报复,清云及宗府处境可就艰难之甚。

我前两晚便不曾歇好,来来去去只是说着同一件事,到得后来,便是坐在那儿神游天外,质潜送我回来休息。午时方起,宗府里的气氛倒象又变了一变,混沌而暧昧,仿佛有某种不寻常之事,人人见了我都面露尴尬,质潜不见踪影。直至晚间十五一脸愁容地找来:“文姑娘,请去沉香亭看看少爷――劝劝他。”

宗府花园完全以刘玉虹喜好来设计,和为宗华特植的果林有异曲同工之妙。刘玉虹性喜热闹,遍植繁花,泱泱成花海影山,却绝不刻意挑选名种,随意点缀,石畔、苔宗府里的人仿佛都突然失踪了似的,质潜也消失了。荫、水渭自有绝品。时当三月,开花时节,满园间姹紫嫣红,大丛大丛的牡丹、绣球、玉兰、海棠、美人蕉竞相争放,花香浮动,氤氲如酒,枝枝叶叶中透出春意阑珊。沉香亭立于斜阳晚照一地花影之间,他扶案对花,自斟自饮,眼神扫过走近的人影,飘忽游离不定,已有了十二分酒意淋漓。

我上前夺下他的酒杯:“不要再喝了。”

他醉眼朦胧地看上来,嘴里模模糊糊地叫:“小蔷……小蔷……”我手一颤,酒杯几乎落地,他犹未知觉,紧紧抓住我,喃喃而语:“小蔷,我不是有意负你……”

“质潜,你喝醉了。”

“我……不,小蔷,我有话要对你说明白。”挣扎间,他袖中一纸红影闪出,轻飘飘坠于地面。我全力扶着他,柔声道:“不必说,我知道。你自然不是有意的,等此间大事一了,就去找小蔷解释。”

他忽然安静下来,若有所思地盯住我:“你恨我了,是不是?”

口下大有诘问之意,也不知他究竟对着谁此言,我微笑说:“你醉了,好生回去歇着,别忘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招手令小鬟上前,扶他回房,他不怎么反抗,打着趔趄,一面离开,一面呵呵笑着:“小蔷,你也象她一样了,总提醒我正事、正事……”

“象她一样”,这个她是我吗?他口口声声“小蔷”,我立于当面而不识,酒后吐真言,看起来银蔷在他心里,还是无可替代的啊。

我一转头,瞥见了地上那封书简,内页向外打开,露出几行墨迹,刚才手忙脚乱,倒忘了质潜有物事遗落。我上前捡起,红笺散出一缕若有还无的幽香,几个字不期然跃入眼帘:“质郎如晤。”是银蔷的信,如此说来,质潜醉酒,是因这封信函所起。这么一沉吟间,不由得向下面瞧去:

“妾在异地,常思前尘如梦,酒后戏言不以为真,况孽缘已失,与君更无瓜葛。知君任重而道远,所可力持,唯文大姐姐,望君切勿蹉跎。”

下面附着四句诗: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书信草草,不过廖廖数行,连那诗在内,意思都极淡极浅,却是触手可感的相思成灰,无言绝望。字尾行末,墨迹浅浅化开,只不知是银蔷的泪,还是质潜的泪?

心中如有一团烈火在燃烧,分不清是悲还是惊,是怒还是恸。怪不得银蔷催问婚事,怪不得质潜自承婚约,原来――这就是谜底,孽缘、孽缘!原来,银蔷为质潜有了孩子!

这团炙烧的烈火之间,又有一块坚冰,一丝丝冰冷僵硬地填入,渐渐麻木整个胸臆。我回园第一天,便看到质潜给其它女子画像,极尽诱惑,以他的家世和才貌,不受到众星拱月般的围追堵截反不可信,我对他从没更高指望。但是,对他自责的“登徒浪子”、“无药可救”,却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深思。想不到他当真是做下了必须负责的事情,这个人,一向只是轻描淡写。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任由银蔷有了孩子,任由她孤身失意返回家乡,不闻不问,毫不关心?清云虽行江湖事,但也决不容许治下弟子未婚而孕,以谢帮主等精明,银蔷纵然避入乡间,又怎能瞒得住?

我愣愣坐倒,心潮翻涌。想到刚才质潜所说的“你恨我了,是不是?”――重重地恨起来,那个浪子,那个失德无行的浪子,明知是负了人家,潜意识里,却还在盼望着是银蔷恨他,是银蔷决绝。

第一次,对质潜真正的失望。也许,他真是太受优容宠待了,自小起人人围着他转,替他着想,任他行事,竟养成他这样的自私霸道,可以对身外事不管不顾!

花外轻响,这声音来得突兀,如是宗府内人经过,脚步决不会这么轻悄戒备。天时渐晚,宗府内外数千盏明灯陆续燃起,倒是我所处的沉香亭,高悬的灯笼还未点亮,外围的光线和着半明半暗的夕阳斜晖,映得光影涌动,参差明暗。如有人暗袭,恰是最佳时机。

声响停在蔷薇架外,果然不是明路上来的。我整理了面前石案,袖拢书简,不紧不慢地由阶上走下。

沉香亭建在人造斜坡上,大红杜鹃盛放如灼灼火焰。经过蔷薇架,忽以足尖踢起一丛杜鹃,花瓣散作漫天彤云,斜刺里飞出。激射的同时,我跃过篱墙,刚欲喝问,却听得对方大声惊叫:“啊哟!”声音清脆,犹带童稚,架下掌风击出,我在半空还了一招,这才翻身落到地面,看清面前两个人,不承望是彭文焕和龙天岚这两个捣蛋鬼。

那惹事生非的小家伙拍手大笑:“文大姐姐好俊的身手!要是你出的不是花瓣,而是暗器,这会子我只能乖乖躺着啦!”我的功力尚不足飞花伤人,射花只为惊敌不为伤敌,但数百片花瓣一齐飞出,这少年不及躲避,落满一身花瓣,连那张可恶的小脸蛋上也粘了两片。再看彭文焕,笑呵呵一揖到底,一袭灰衫清爽萧疏:“姐姐,得罪了。”

“怎么会是你们?”我皱着眉头,“你们进来,可曾见到温八爷?”

文焕笑道:“宗府新上设防,我和岚弟很是好奇,想试试能够闯进几重防护才被现。多有得罪,待会姐姐在宗大哥、温八爷面前帮我们美言几句。”

我皱了皱眉头,文焕这么做,行为略显莽撞。宗府新上三层卡哨,两个人悄没声息的一路闯进来,可见得三层卡哨极其无能,最关键他还带了个纯粹的外人龙天岚,宗府即使表面不说,暗地底难免不满,问道:“这早晚过来,是有什么要事?”

文焕一拍头:“瞧我这记性,贾仲哥哥来了,我是特特过来报讯的,若是方便,请姐姐和宗大哥过去别邸。”

我失笑道:“嗯,原来你是‘特特’过来报讯的,才私闯宗府这么胡闹。要不是‘特特’的,这会子打了个转又该回去了。”

我引他们到了前厅,见了温八等人,只说是和他们约好的。温八笑嘻嘻的不加多问,一面强行叫醒质潜,出去清云分舵。

我策马到质潜身边,把书简还给他:“对不住,我捡到了,……也看到啦。”

质潜喝过醒酒汤,精神尚可,只眼底藏了几分酒意,茫然地接过,攥在手里,苦笑着:“我……”

初见银蔷的信百转千思,由不得恨他怨他,这会儿见了面,又替他想起种种说辞,他是想要负责的不是吗?他是深深自责着,痛恨自己的不是吗?不然,风月几时暗换了那明朗清廓,添来如许憔悴,不言悲凉?却只道:“她对你情深意重,切莫辜负。”

孩子虽没了,并不代表他就有理由不再负起那份责任。

贾仲等候已久。带来谢帮主口令,对此间局势只“圆融应变”四个字,更有价值的是他带来了一份有关许瑞龙的机密文件。

我们和许瑞龙冲突,与龙谷涵结盟是近日之事,计算行程,贾仲出之日,谢红菁无论如何不能预知。当此关头,送来这份许瑞龙的材料,自是这边的事态展,早在谢帮主算中。

有关许瑞龙来历记录并不复杂:粤猊,来历不明的绝美少年,疑系孤儿,为清云宿敌黄龚亭收养并指派,刻意结识朱若兰,由此接近清云。包藏祸心,掀起清云历次血案。吴怡瑾数度擒到此人,有杀他之意,念其不是恶,每次均为其逃脱。

此人一度消失。重新出现时化名许瑞龙,破脸毁容,变得奇丑无比、然而心机深沉,为皇帝力助,覆朝倾宫由此人一手安排。十年来逐步集相权、兵权于一身,日具倾国之权位,势成祸患。

许瑞龙有一妻,娶因不明,为上阱蔡家族长之女。迹以后,许瑞龙逐儿虐妻,人性尽失。日前其妻病亡,留一子于蔡氏祠堂,身患重病。

他最初出现,假装文弱书生,实兼数家之长,尽得黄龚亭真传之外,还有一身诡异的邪功,具体来路不可考。

其下附详尽材料,是化名许瑞龙之后的他,在朝堂上所干种种恶行,列出了他的帮凶、和他的政敌两张不同的名单,以及这些人的势力强弱,性格习惯。其中,赫然连皇帝也列为其敌,资料中对于皇帝只有“性好胜,喜功”五个字的形容。仅以此看,这位好胜爱面子的皇帝,不可能自己出面反对十年来一直对外洋洋号称“宠信如己”的权相。但皇帝暗藏杀机,谢帮主竟把握得如此精准,不由不令人佩服。

也有关于龙谷涵的分析,被视为许瑞龙最有威胁性的大对头,但对许相多年来苦无实际对付手段。这真是说到了点上,即使我们和龙元帅结盟,他所能提供的,也唯有“不惜任何手段除去此人”之建议,他所能为的,仅是善后。

材料里虽然提到我母亲,但一带而过,对于粤猊诱哄朱若兰,我母亲几次擒放皆未加详述。但在这份材料里,十分清楚明确的记录了彭岳勖罹难全过程,甚至收录了许瑞龙给瑞芒大公的数封书信笔录,信中透露了大离军队兵力分布,铁证如山,许瑞龙是里应外合致使彭岳勖一战而败的关键因素。不但如此,在张恒贞沙场上拾夫骨殖回到边关,魔巫流言忽起,也是被暗中操纵着的。

文焕自成人知事起,便不断在追究父母死因,数年猜疑,终得落实,目中如欲喷出火来,大声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一掌击在桌面,灯烛扑的倾倒。

我扶起烛台,轻声道:“文焕,这人武功太强,还需从长计议。我们四人加起来也非其对手。”

文焕冷笑,想说什么却又忍住,灯花爆起,不住毕剥声响,我凝视着微弱的烛光,想起了曾向慧姨夸口所言:不能力敌,便当智取,眼前看来,连智取的可能性也极小。

这份材料未曾揭示许瑞龙真正的身世之谜,倒把我们引向另一个迷茫的深渊,从材料所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人没有弱点。

一个人,可以狠心到不要儿子,虐待结妻子,还有什么能撼动到他那冰冷如铁的心?

质潜弯起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与我们势成水火,很难接近,更遑论趁其不备的接近。”我说着,心下微微一动,我要接近他,倒不是没有机会。

质潜深深看我一眼,有点紧张:“可别单身去冒险。文焕更加不许莽撞!我所说的攻其不备,是指他下的三月生死状而言。一战成败往往只看谁抢得先机,他说过,三月之后方才对付我,这人自负能耐,想必不会反悔。这三个月里面,我不相信他一次落单机会也没有。”

“即使落单,我们也不是他对手,以他武功之高,怕是连虹姨也非其敌。想要单独接近他或有可能,大批人马接近则不现实。”我冷静地提醒他,想起此人武功之可怕,心头犹自冒出阵阵寒气,“况且,从材料上来看,他可全然算不上是个言出必践之人。”

“材料材料!”文焕再也忍不住地作起来,忿忿然道:“那就对着这些没用的纸,一天到晚盘算筹划个没完没了等死吧!”

他募地起身冲出,房外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吼,龙天岚叫着“文焕哥哥”尾随而出。质潜稍一犹豫,也起身追了出去。这里数他最大,自然要负起为长兄的责任。

文焕吼声惊天动地,出离愤怒,我和贾仲两人在房内面面相觑。

半晌,我问:“慧姨好吗?”我一直是想,慧姨该托人捎封书信来的,可知我多么盼等她的援助她的指教啊。

万万不曾料到贾仲的回答竟是:“慧姨如今生不如死。”

好比一记炸雷,在我头顶轰然炸开:“你说什么?!”

贾仲垂下了头,不敢接触到我震惊的目光:“老夫人又到了清云,直接找慧姨,不知谈了些什么。之后就大雷霆,责问我母亲不应放纵慧姨前犯之罪,由她大胆妄为。”

“慧姨怎么说?”

“她向老夫人请罪。”贾仲回答,“于是当年旧案提起,慧姨被禁足,禁言,甚至禁身。”

我心里不住冷下去:“什么叫禁足,禁言,禁身?”

“她本该押入重牢,只不过现有两名弟子,责任未了,就以冰衍院为狱,终其一生,不得出冰衍一步,不得见外人。此为禁足。

“禁言,除了原先服侍她的丫头以外,冰衍院另添两名婆子,成日加以约束。教授弟子,不得讲题外之话,连得嘘寒问暖都不许多置一辞。

“还有禁身,她着囚衣,虽不加镣铐,手上却缚一只金铃,所到之处,必有声响,以此来限制自由。”

贾仲淡淡的语气,多了几分悲伤:“因而她现在,是笑也不能,哭也不能,立也难,行也难,生不如死,大苦至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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