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蕖坐在车里,一路颠簸在回国师府的路上。
她一直忍着泪意。她恨自己方才的狠心,她不想离开苏商商……可她也知道,只有如此说,才能断了苏商商在此时追寻答案的念想。
她知道苏商商斗不过赢鱼,也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能没有昆仑令。
“国师,到地方了。”车夫说。
梁蕖“嗯”了一声,待车停稳后,掀开帘子便要下车。可她的左手刚刚搭上小道童前来搀扶的手时,却听小道童发生了一声惊呼。
“国师,你手上,有……”小道童结结巴巴地说着,看着梁蕖的眼里尽是惊恐。
梁蕖低头看去,果然,她又是一手的血,小臂袖上也被印染上了这血迹。这血色在这黑夜里虽不明显,却也瘆人。
“定是在宫里不小心碰破了,”梁蕖应付着,“我自己处理一下就好。”
说着,她也没有接着去扶小道童的手,而是自己跳下了车,拿着拂尘不管不顾地就向府里而去……想来是因为方才在清凉殿和苏商商说了那样激烈的话,她情绪激荡难平,这才又犯了病。
她实在是怕自己忽然间在众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秘密,便急匆匆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把房门紧锁。可门刚被反锁,她却又气力不支,一下子瘫倒下来,面色苍白,全无血色。
她想起来,却实在无力支撑。到最后也只能是倒在地上,努力地呼吸着。
她知道只要给她时间,她会缓过来的。只是这一次能缓过来,那下一次呢?如今这怪病一次比一次来得凶,若无昆仑令,她迟早会血尽而亡。
梁蕖躺在地上,看着不远处挂着的狐狸面具,无奈地苦笑着。
狐狸、狐狸……
她只觉一阵眩晕,朦胧之间,似乎又看见了很多年一身血污的自己。
那是刚刚走出梁家村的自己。
那是十二三年前的事了,梁蕖终于寻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可遭到的若是自己族人残忍无情的对待。他们骗了她,给她下了药,把她绑起来,就要施以火刑……关键时刻,梁蕖失控了。
待到第二日她清醒过来时,便看见了满地的横尸,和一身血污的自己。
她看着这一切,一阵恍惚,仿佛身处一场可怖荒诞的噩梦之中……她已经精疲力竭了。
她离开白云观,一路历经千难万险才来了这梁家村。她本想着这里是自己出生的地方,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或许这里会不一样。可事实证明,这世间所有地方都是一样的,所有的人也都是一样的。
谁也容不下她。
她的所有希望都破灭了。
她抬头望向这苍茫的天空,却又是一阵悲凉。偌大个世界,浩然苍穹之下,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来处已毁,又无去处,她就是整个世界的弃儿。
她垂了眸,苦笑一声,再抬头时,她眼里的光全部消失了。从那时起,她便眼神淡漠,表情麻木,世间的凡人在她眼里同那些花鸟走兽已无多大分别,甚至还不及花鸟走兽。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就这样渐渐远离了梁家村。她不知自己该去哪里,也根本不在乎自己该去哪里了。她仿佛就是这世间的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可她知道自己不是这样,她能感觉到自己隐藏在平淡外表下的内心深处的痛苦。她讨厌这样的自己,要么就做一头纯粹的杀人不眨眼的野兽,要么就做一个纯粹的有良知的人……如今这般,却是带来了双倍的痛苦。
她又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饿了就去找吃的,困了就找地方睡,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漫无目的地生活着。当然,在这段日子里,她依旧遭受了不少来自凡人的异样的眼光,承受了不少来自凡人的恶意,也接着做下了许多失控的事。
终于有一日,她受不了这样的痛苦了。她厌弃世间,也厌弃自己,她终于做出了一个选择来结束这一切的痛苦――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曾很努力地想活下去,可事实证明,活着只有痛苦。如今的她,只是一心求死。
那一日,她登上了一座高山,坐在悬崖边上,望着天边云卷云舒,呆呆地坐了一天。
她一直在思考,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一生会这么糟糕。为什么她会背负这样沉重的命运?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这一生未曾见过一点美好,所见所识皆是这人世间最恶的一面。
她想着,麻木地看着远方。
夜幕降临,她看见远处的小城开始发光。闪闪的,在这夜幕里格外亮眼。梁蕖在山上远远地望着,都感受到了小城里的热闹。
梁蕖抬头望了望月亮,哦,今日是上元节。
上元佳节,是该热闹一下。
可这热闹与她无关。她坐在山巅,能感受到的只有刺骨的北风吹进她破旧的道袍。
她早已习惯了。当所有人都享受着热闹的欢快时,留给她的永远只有凛冽的寒风。
可今夜,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小城里忽然升点星辰,先是零星几点,可后来却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成片的星星从小城里升起来,在北风的引领下,渐渐地向空中而去。
这温暖的光亮映在梁蕖眼里,似是她眼里本该拥有的光亮。梁蕖眸中一闪,不自觉地站起身来,随着那光亮看去。
哦,不是星星,是孔明灯。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见孔明灯,这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景象。虽然这一次,她离这美丽的景象很远,可这景象却全部落入了她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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