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陆月灵略显茫然地看着许冥的动作,仍有些没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刚才可能没听清。你的意思是……”
“意思是,从现在起,我要当郭舒艺。”许冥认真地说着,两手交叠在胸口,闭眼安稳靠下。顿了几秒,却又腾地坐了起来,再次拿出规则书,开始费劲地在本子上描画。
很快,又产出粗糙的空白工牌一枚。她简单在上面写上自己名字的缩写,又将工牌交给陆月灵。
“等等帮我观察下状况。如果我看上去很不对劲,就把工牌换成这张。”
许冥认真嘱咐着,见陆月灵点头,当即又躺了回去,口中开始喃喃自语:
“在怪谈拆迁办,工牌就是身份的证明。人的身份应与工牌上的名字保持一致……
“也就是说,我是郭舒艺,郭舒艺是我。我是郭舒艺……”
类似的语句重复了几遍,跟着就见许冥突兀地皱起眉头。片刻之后,再无声音。
看得旁边的陆月灵叹为观止,连双眼都微微瞪大。
“我去!”她低声说着,俯身小心观察着许冥的表情,“我就知道这家伙会做法!”
“……并不会,谢谢。”
闭着眼睛的许冥喃喃开口。
陆月灵被吓得瞬间直起身体,顿了会儿才道:“原来你醒着啊!”
她还以为许冥又睡过去了。
“没呢。”许冥轻声应了句,眼睛却仍是闭着的,“我只是在看记忆。”
陆月灵:“?”
“多出来的记忆。”许冥补充解释了一句,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小郭说得没错。沉浸在这个身份里以后,确实能多看到一些东西……”
但……还不够。
她现下多出来的这些,还是太碎片。只有陌生的画面和附带的情绪,却很难再获得更多信息量。
能不能再多看到一些?
如果我再沉浸一点呢?
再代入一些。再沉浸一点——再继续强调一遍,我是郭舒艺。
我是郭舒艺。
我是郭舒艺。
我是郭舒艺。
我……
我叫郭舒艺。城郭的郭、舒展的舒、草字头的艺。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密闭的小房间里。门被锁着,窗户被钉死。我坐在纸板箱堆成的床铺上,终于想起来,我为何在这里。
对,我被绑架了。
我得记住这点,我已经被困在这里,三……还是四天?反正我很饿,人也晕乎乎的。但我知道,我不能睡。
我得设法逃出去。
我俯下身,从纸板箱床铺的下面,摸出了一个书包。那是我的书包,是隔壁的女生帮我拿回来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我第一次和她说话时,她只会贴着墙壁哭。我想和她一起想办法,可她不理我。
没办法,我只能自己想。但当时的我无计可施,我身上除了衣服, 什么都没有, 不仅是书包,连装在口袋里的钥匙都被绑架犯拿走了。我没办法。
大概就是昨天的时候,隔壁的女生终于不哭了。我好奇贴上墙壁,想听听她的情况,却听到她问我,有没有想到出去的办法。我想了想,和她说大概有,前提是我能拿到我的书包。
我没有骗她。我的包里有水、有我串珠子的塑胶绳,还有我从爸爸实验室偷拿出来的钠。我觉得这些东西肯定有用的。
那女生“哦”了一声,没再和我说话。我知道是我异想天开,也没再说话。
可就在今早——从窗缝里的光线来看,我认为应该是早上,她突然敲了敲墙壁,让我去看墙角。
在那里,我看到了我的书包。
说真的,我当时都傻了。我完全想不到她是怎么办到的。我问她,她也没回答,只说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你……抓紧点吧。”
这是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不论我再怎么敲墙壁,都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这有点诡异。准确来说,是特别诡异。可这种时候,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就像隔壁的女生说的,我得抓紧时间——那个绑架犯每天都会打开一扇门,跟着就会听到一个女生的尖叫。根据距离推算,今天就会轮到我了。
咦,等等。那昨天,隔壁的门就应该已经打开过了……可我隔壁的女生……诶?咦?
不不不别想了,收回思路收回思路。现在最需要思考的,是如何逃出去。
还好,我拿回了我的书包。能用的机关我早在脑海中模拟了无数遍,接下去要做的只是布置和等待而已——
等待着那扇门打开的时候。等待着它的到来。
……门开了。它来了。
接下去的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仿佛是在做梦。机关触动的声音、钠燃烧的声音、金属门被我用力关上的声音。我大脑几乎都反应不过来,只是本能地不断后退、不断后退,然后在某个瞬间,转身往外跑。
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了我隔壁的房间。门是开着的,里面空荡荡,地上是已经干涸的血。
本就在狂跳的心脏瞬间漏了一拍,可我不敢细想,也没空细想,只抓紧时间,尽可能地往外跑去。
等到跑出车间的大门,我终于明确了我现在的所在。这看上去像是一间没人要的工厂。外面正在下大雨,雨点敲在露天摆放的生锈金属上,乒乓作响。
我不敢停、完全不敢停,哪怕摔跤了也在拼命往前跑。我跑出了那个厂区,跑到了外面的水泥路,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了除我以外的人——
大概百米外,有一个公交站台。一辆车才刚刚停靠,等车的人在陆续收伞,往车上走。
这种乡下地方,公交车往往都要好久才有一辆。我不敢耽搁,赶紧大叫起来,边叫喊边朝那边跑了过去——
可跑出没多远,我就没法再过去了。
我的面前像是有一堵墙。一堵透明的墙。它直挺挺地拦在那里,又厚又硬,没有边际。
我没办法,只能一边锤一边扯着嗓子继续大叫。可没有人听见。没有人听见。
他们在上车。已经排到最后两个人了。我的手像敲在石头上,掌缘发红,指节擦掉一块皮。
看看我。快看看这边。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啊。
最后一个人上车了。车门关上,发出轰轰的声音。
而我的身后,也传来了脚步声。
……为什么。
明明能得救的。明明就差一点了。
为什么不看看我。
为什么不看看我看看我看着我看我救救我快救救我随便谁都好快来救救我我想活我想活我想被看到啊我……
我叫郭舒艺。
城郭的郭、舒展的舒、草字头的艺。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密闭的小房间里。我……对,我想起来了,我被绑架了。
我接下去应该、应该……?
我,嗯,我是郭舒艺。城郭的郭、舒展的舒……咦?
幽闭的空间内,正低头在书包内翻找的女生动作一顿,微微侧过了头。
她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却听不真切,只大概能辨别出一点模糊的发音。
……冥。
……许冥。
……谁是许冥?
她茫然抬眼,看向不断散出声音的虚空。
她不知道谁是许冥。意识里却像是有什么,随着这一声声重复的呼唤而开始窜动,如同春醒的幼苗般,竭尽全力破土而出。
她忍不住皱眉,抱住脑袋。本能地想要张口说话,发出的却是成年女性的声音。她愕然抬头,却见原本牢不可破的房间,此刻却正疯狂摇晃,一片片地龟裂崩塌。
“许冥?许冥!”那个声音更急切了,“诶你还好吧?别吓我……再这样我要扇你咯?!”
……别叫了我不是,我是郭舒艺。城郭的郭!舒展的舒!冥冥之中的冥!我、我……
我到底是谁?
越思考,思绪越乱,世界崩塌得越来越快。不等她想出一个答案,脚下的地面忽然完全碎裂,整个人登时不受控制地往下摔去——
她摔进一片人工湖中。窒息的感觉随之而来,不远处有保安的灯光闪过,却没人看到湖里的她。
再下一秒,湖水也片片崩裂。她继续下坠。摔进了电影院的座椅内。颤抖的手里握着药瓶,却连打开的力气都没有,银幕的光线照亮其他人的侧脸,偏偏离她都那么远。
哐啷一声。电影院整个下陷。她跟着再次往下掉去,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站在民宿的房间里,正在努力去拔锁上的门链,身后是骇人的脚步声;紧跟着,又是一次下落与转换,她出现在了封闭的皮箱里,外面是属于游乐场的音乐与大笑大叫,任凭她如何努力地将箱子弄出声音,似乎都没有人听到……
不断地反复。不断地下坠。所在的场景不断地变换。
经历的都是不同的场景,相似的情绪却在一层层堆叠。
直至最后,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有站在了那间工厂里。
和之前不同的是,她这回站在房间的外面。
套着肥大的外套,过长的裤腿拖在地上,长长的指甲向前戳着,指甲的最前面,挂着一个陌生的女孩。
对方已经昏迷,一点意识都没有。她呆呆站在原地,大脑仍是一片空白,却几乎本能地知道接下去该干什么——
她看着自己机械地挪动,将那个女孩放进了叠着纸板箱的小房间。又去另一个房间,找到了很眼熟的书包,放到了女孩旁边。跟着关上门,在外面麻木地等着,任凭里面传来各种摆弄机关的细微声响。直到这声音结束了,方起身,再次推门进去……
机关被触发。自己被困住。女孩跑了出去。
她也不急,就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等到差不多了,才拖着脚步追出去,一直追到公交站附近的水泥路上——
正好看到那女孩掠过公交站,逐渐跑远的身影。
她也不追,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一直浸泡在痛苦里的心,这才稍稍开心了一些。
像是一个一直在吃药的人,终于吃到了一点点糖。
但这快乐太短暂了——几乎就在那女孩背影消失的刹那,那种甜丝丝的感觉,亦瞬间退了下去。
……不够。
这个念头几乎是自然而然涌了上来。
不够,还不够。我还想要更多的……得再去抓更多的……
“许冥?!许冥!”
焦急的呼喊又一次响起,只是这回,那声音里明显还掺杂了些别的东西——
“铃铃铃铃!”
急促的摇铃声如闪电般掠过脑海,许冥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感谢老天,你可算醒了!”旁边守着的陆月灵登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等等,我都死了,我是不是该感谢阎王爷?”
许冥:“……”
纷乱的记忆还在她脑子里乱窜,搞得她连吐槽的心情都没有。她两手撑着床,小心坐起,愣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从那些痛苦且凌乱的画面中抽离出来。
“所以,刚才那铃声到底怎么回事?”她揉着额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果然,写着“郭舒艺”的工牌已经被换掉了。
“哦,就这个嘛!”陆月灵立刻拎起个东西给她看——一根长长的头发,上面系着个小铃铛。
头发是陆月灵给的。铃铛是兰铎资助的。至于这个法子,则是陆月灵根据许冥之前钓怪物的机关简化而来的。
“当时你不是就用这个,把自己弄醒的吗?我寻思着,可能这铃铛本身也有什么特殊功能呢,就晃着试试。”陆月灵道,“还好,居然真的有用。我真机智。”
天晓得,她当时看到许冥那仿佛鬼上身一般的状态时,人都傻了。赶紧按照嘱咐给她换了工牌,却没什么用,试着拍了她两巴掌,也没法将人叫醒。
要不是这铃铛正好有效,再下一秒,她就要考虑给人泼水了。
许冥:“……”
“总、总之谢谢。” 许冥默了片刻,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仍有些沙哑,“这次是我托大了。多亏了你。不然真不知道会怎样……”
陆月灵:“……”
“不客气。”她盯着许冥的脸,有些迟疑地说了一句,又指了指自己的眼下,“不过,你也没必要感动到哭吧?”
“?”许冥一怔,赶紧摸了下自己的脸。果然摸到了一点水迹。
“还是被吓的?”陆月灵猜测,再次坐到了床边,“你刚才是在看郭舒艺的记忆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啊?”
许冥:“……”
“我看到了,她们的噩梦。”顿了几秒,才听许冥轻声道,“你说得对,那种差一点就能得救的感觉,真的太折磨人了。”
更折磨的是,因为被困在了规则构建的噩梦中,这种痛苦的感觉,更是无从排解,只能一直一直延续下去。
“?什么意思?”陆月灵不由坐直了身体,“你搞清郭舒艺为什么黑化了?”
“……她没有黑化。”许冥抿了抿唇,却道,“至少现在没有。”
陆月灵不解皱眉:“可她不是一直在卫生间里追杀其他人……”
“是有追捕,可她没有杀人。”许冥呼出口气,“我全看到了。”
那段记忆的最后一段,分明就是属于怪物郭舒艺的——她实际并未像田毅亮所说的,“抹去”任何人。她只是带走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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