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
在将那人引到桌边坐下的那一刻,许冥脑子里就一个念头。
大意了。
她不该让对方进门的。她现在正不太舒服,而且没有手机,万一出什么事,连报警都做不到……她也没有确认对方的身份,万一是骗子呢……
但,怎么说?
有的时候人一上头,确实就没那么有脑子了。
至少许冥可以确定,在通过猫眼,看到对方名片上的叶子图案时,她的大脑是有那么几秒不在线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来不及了。许冥强迫自己打气精神,顺便又看了看对方递来的名片。
施绵。
所属单位是“安心园艺有限公司”,职位是业务员。
但若将名片翻过来,便会看到后面还有一行字。
【修剪您的烦恼,守护您的心灵。任何怪异,我们修剪,任何不安,我们倾听。】
其中“灵”和“异”上还用了异色打印,看上去分外醒目,充满了暗示。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它名片的正反面,都有印着翠绿的叶子图案;这也恰恰是许冥方才上头的根源。
许冥盯着那图案,一时沉默。另一边,施绵已经打开了文件夹,脸上露出亲和的笑容。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那么接下去,请允许我再次自我介绍。
“我叫施绵,名片你已经看到了。但实际上,我们涉及的业务范围很广,其中就包括一些灵异方面的……
“我知道,你之前刚经历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方便的话,能和我好好聊聊吗?”
“……”许冥有些无奈地揉揉额角,“聊什么?”
“就先从你在怪谈……我是说,那个灵异地点的经历谈起吧!”施绵立刻道,“我知道,这部分经历中可能包含一些你自己也没法相信和确定的事……不过没关系,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记不清楚也没事,我都会听。”
“……”
许冥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自己其实都记得挺清楚来着。
不过对方都这么说了,她也乐得给自己省事。
于是许冥直接开口,掐头去尾省重点地讲起自己在宏强的经历,遇到不想讲或懒得讲的,就直接说是记不清,主打的就是一个敷衍。
因为很多部分都讲得太过含糊,听得对面施绵的笑容都渐渐挂不住。
“所以……后面你就因为某种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稀里糊涂跑进了一个隐藏房间,然后在里面稀里糊涂地找到了出来的方法……”
她揉着脑壳,一脸头痛地看着手里的笔记:“呃,然后呢?除了那个你也记不清的出逃方法,你还看到了什么吗?”
说完,见对面许冥表情一顿,旋即蹙起了眉。
施绵只当她又想不起来,忙理解地摆摆手。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算了。记忆模糊是正常现象,大部分人逃出来后都这样的,你不必挂心……”
“我还看到了日记。”没等她说完,许冥却再次开口。
“……”施绵的动作停住,有些诧异地看了过去。另一头,许冥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带着些紧绷:
“一个死者……不,应该说是灵魂的日记。
“她和她的同伴们,之前一直在努力在那个地方救人。
“她们全都已经死了,已经什么都可以不用管了。可她们还是竭尽全力,试图拯救进入那里的每一个活人……”
——笨。
许冥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疯狂锤脑袋。
她不该在现在提这些的。她之前很多关键都是含糊过去,现在却突然给出那么详细的复述,肯定会让人怀疑;而且对面的人也未必会把这个当回事;说不定她还会像黑衣人一样,直接掏出个什么消除记忆的东西来封口……
可许冥还是忍不住。
就像之前让这人进门时那样,有些事一上头了就控制不住。明知道有些事说了也未必有回应,有些事计较也没意义,可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心脏和骨头里钻出来:
“……所以后来,她们全部没了。因为失去了那个道具的支持,她们没有办法再继续和宏强,以及那个入侵者对抗了。”
她深吸口气,认真看向对面的人:“而那个以拯救之名拿走她们道具的人,就持有一张印有叶子图案的名片,还自称是‘业内人’。就是这样。”
“……”
话音落下,对面的人微微瞪大了眼睛。
又过一会儿,才轻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许冥:“……”
这话一出,许冥反倒有些僵了。
因为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她只是一时上头,想要讲出这件事而已;可之后呢?她又能做什么?
要求对方解释这件事?又或是借此摆出自己不愿合作的态度?还是要他们给那些逝去的灵魂道歉?
许冥没想那么多。她只知道自己心里有小小的火苗,但她不知道这火应该往哪里烧。
许冥陷入了沉默。又过一会儿,才轻声开口:
“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活着很不容易,要珍惜遇到的每一点善意,不论它来自哪里。所有的善良和正义都是值得被记住和感激的。
“所以对这件事,我实在很难不在意。将一群灵魂不计代价的善意弃如敝履,只为了从它们那儿谋取一点利益,这才我看来是很难接受的事。如果这事是真的话……”
“如果这事是真的话。”施绵淡淡接口,“会对相关组织产生不好的印象,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许冥有些诧异地抬眼,回应她的是施绵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行,我明白了。”
……不是你明白什么你明白了?
“这件事,我会尽力去查的。”施绵却认真道,“虽然不敢保证一定能查到什么……但我会尽力给你一个答复。”
许冥:“……”
对方的语气太过认真,以至于许冥自己反倒有些懵了。僵了一会儿,方再次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什么,我刚才那话可能有些冲动了……倒也不一定要答复什么的,毕竟我也不是当事人……”
“不。我觉得这很有必要。”施绵却打断了她的话,“我认同你说的,所有的好心都值得被记住,一个将善意不当回事的组织,也确实很难得到认同。”
“这也是你刚才一直敷衍我的原因吧。”
许冥:“……”
“能够将那么长的日记完整复述,对其他事情的记忆应该不至于那么坑坑洼洼。”施绵吐出口气,“那不如另外做个约定吧。”
“那个骗走道具的女孩,我会尽快给你答复。如果你对我给出的答复满意,就再约个时间,好好谈谈你在宏强里的经历,好吗?”
……
许冥唇角微抿,却没直接答应:“能问一下,你们打听这种事情,到底是为了……”
“和那些灵魂的目的一样,救人。”施绵毫不犹豫,“知道得越多,后来的人就安全。”
“但你不必有压力。我说了,可以等你认同我们之后,再继续合作。现在这半信半疑的,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
“……”许冥做了个深呼吸,终究是点了点头,“行,我答应你。”
“那就这么说定了!”施绵笑了下,飞快地将手中文件又翻过一页,“那这部分就先跳过了,接下去,我还有几个别的问题想问你……”
……
说是“几个”问题,其实也就两个。
一个是关于许冥当前的精神状态,有无噩梦或幻觉之类的症状,再或者是ptsd——不仅如此,她还提供了一个电话,说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去他们那里做心理辅导,甚至还可以选择催眠,忘记在宏强中的可怕经历。
另一个问题,则让许冥有些费解了。
——施绵她认真询问了自己对于老李的了解,具体到方方面面。还特意打听了下,在老李出事前的前几天,他是否有提到什么特别的经历,又或是产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
许冥平时和同事交流不多,这方面真答不出来什么。对方也没继续追问,看出许冥不太舒服,很快便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还指了指许冥的包,笑吟吟道:“你这包倒是挺好看,粉粉的,好别致。”
“……”许冥看了眼快被鲜血染成大红的包,明智地没有吱声。
将施绵送出门,她转头就取了些清凉油涂脑壳,边涂还边思索。
“果然,关键在老李?”她无意识喃喃出声,“不过人都死了,他们还问这些做什么?”
“估计为了研究传播方式吧。”
一个凉凉的声音忽然从角落传来,许冥转头,正见鲸脂人一扭一扭地从床底滚出来。
对上目光,它明显僵了一下,不过很快便调整过来,继续扭呀扭地往前,一屁股坐在了许冥放在墙角的体重秤上。
“……”无声心疼了一下自己的体重秤,许冥直接道,“麻烦说详细点。”
“我才不,说太细了不就显得我没价值了吗。”鲸脂人毫不掩饰地开口,显然是打定主意,要将信息差作为自己保命的手段。
许冥默了一下,转头就从抽屉里拿出空调遥控器,对着空调就开始调温度。
“诶诶,别别!”鲸脂人当即跳了起来,因为太激动,脚下还突兀地长出了两条大长腿,整个人看着就像是霍然站起的北极兔——当然没那么可爱就是了。
“别别别,犯不着犯不着……我只是说不会讲太细,又没说要保密。”那鲸脂人咕哝着,眼看着许冥将遥控器又收起来了,方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
“人类那边知道多少我不清楚,不过对非人而言,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知识点。”它清了清嗓子,缓缓道,“怪谈的影响,是由非人传播的。”
“……”许冥皱了皱眉,“这我知道。”
“笑死,你知道个什么呀你……”鲸脂人本能地又开始放嘲讽,对上许冥的目光,又瞬间蔫了上去,“我的意思是,你可能了解得不是很透彻。”
“我说的非人,实际包含了两个部分。前者包括但不限于持有根的死人,和异化根;后者则要纯粹一点,单指死人。
“能将活人拉进怪谈区域的,只有死人。可具体会拖进哪个怪谈,则取决于他生前被人种下了哪一枚种子。”鲸脂人幽幽道,“你不是奇怪为什么那些正常人也能进入宏强吗?道理其实很简单。”
“因为老李生前就被种下了宏强的种子——或许是在他研究那个怪谈的时候,或许是在他不停琢磨这事的时候。而当他死后,这颗种子就发芽了。
“它就种在老李的灵魂里,牵引着他的灵魂往宏强去。而在这个过程中,他飘荡的灵魂又接触了你们……”
“所以我们就跟着一起进入了宏强。”许冥喃喃道。
她这才想起另一件事。那天加班的时候,邱雨菲曾抱怨过,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太凉。
……可仔细一想,现在也才四月底。谁会没事开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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