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于谦执伞立在文府门外的一天清绝雪光中。
所有参赛者进入副本后都变成了少年,此刻飞雪似杏花飞落,纷纷扬扬,玉砌般一阵堆上了伞沿,莹白光辉流转,愈发映照得伞下之人气度高华,迥然出尘。
可能是近乡情更怯吧,他心中颇有些紧张。
不知道先生在时空倒流副本中是什么模样,到现在还没在直播中出现过呢。
不过,从陆秀夫、张世杰的年纪来推断,这个应该是青年版本的先生,最是意气风发、潇洒不羁,万仞山巅最明亮璀璨的一捧新雪,想想还真的充满了期待。
视频那头,小黄月英给自己绑了两个小啾啾,大声感叹道:“老师,要我说你就不应该递名帖拜访,毕竟师祖现在又不认识你,直接找个月黑风高,寂静无人之时,上门把人直接掳走就好了……唔!()”
鱼玄机眼看她越说越离谱,老师的神色看起来已经快要打人了,忙捂着她的嘴拖到一边:你少说两句!?[(()”
小黄月英兀自拼命挣扎,一不留神,就挥手打翻了桌上的墨汁:“呜呜呜——”
为什么不让她出谋划策,再也不跟师姐好了!
鱼玄机想了想,螓首轻点,纠正她的话道:“就算掳人,也不能挑月黑风高之夜吧,得是一个纯净无暇、好风如水的明月夜,这才符合师祖大人的气质,正如那句诗所说「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
小黄月英一怔,随即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师姐说得对!”
于谦:???
他微笑着说:“我看你们就是作业太少了,才会有闲心议论这种事。”
在小黄月英“先生不要啊”的哀嚎声中,于谦直接给二人的作业数量又翻了好几倍,还表示自己回去就检查,一个都不放过。
这下二人忙得昏天地暗,奋笔疾书,写得满眼天花乱坠,再也没空对着天幕唧唧呱呱。
经历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于谦心中的紧张情绪也消失殆尽,终于下定决心,抬手叩响了那扇朱门。
下一刻,大门从内部被推开。
有人立在阶上,衣衫翻飞如云簇,飘萧漫卷风雪,眸光澄明如水,在空明玉碎的寒凉月色中和他一眼相望。
本来吧,于谦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有许多话想要对先生说。
但真到这一刻,等见到了人,他反而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缄默地凝视着对方,以眼神将人细细描摹,许久都未曾说出一个字。
文天祥审视着他,神色微带疑惑。
这冒牌货看来做了充分的准备,气质上模仿得还挺像,可惜最基本的年龄就完全对不上。
他素来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对于谦年谱又很熟悉,一眼望过去,简直处处都是漏洞,不禁越看越生气,蓦然拔剑出鞘,横在对方颈间道:“你是谁?来骗我作什么?”
于谦被这一剑弄得有些懵逼,下意识准备躲开,但转瞬就意识到对面
() 可是先生,自己万万不能跟他动手。()
于是,他眨了眨眼,缓缓说道:我是一个十分……仰慕你的人,只想来见你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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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面无表情,心想我信你个鬼,你这眼神可不是“来见一面”的眼神,分明写着“装进麻袋,打包带走”,一看就不怀好意。
他抬手轻轻按住了剑刃,声音清冷如风吹松雪:“你再不说清楚,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哎”,于谦却颇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顺势握住了他的指尖,“这剑如此锋利,先生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万一伤到了手多不好。”
文天祥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于谦低下头,盯着剑锋上的题字落款看了两眼,轻笑说,“先生的书法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神韵天成,风骨非凡。”
文天祥:“……”
不是,这剑还横在你颈间,你至少也该尊重一下它吧。
文府处于庐陵正中心最繁华之处,门前来往络绎不绝,一直杵在这里也不算个事,他于是握着剑,一路押送于谦进门。
于谦潜意识里觉得先生肯定不会真的伤了他,所以态度很放松,直接就将这把剑当成一个装饰,一边往前走参观文府内部,一边不断夸赞道:“不愧是先生,这庭院设计就是雅致非凡,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曲径回廊相映成趣。”
“这小溪流水环境清幽,颇有茂林修竹、流觞曲水之意境。”
“这草木松萝,庭中花树,堪称一步一景,每行一步皆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尽可入画。”
“还有这桥边垂柳……”
“这月牙形荷塘……”
文天祥听了半晌,语气悠悠地说:“我的府邸是谢叠山画的设计图。”
于谦面对他的时候通常毫无原则,立刻话锋一转说:“啊,先生交友的眼光真好,将最合适的事交给了最合宜的人去完成。”
文天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也不像是什么坏人,手下稍微松懈了一些力气。
于谦立刻握住了先生的手,无比感动地说:“我就知道先生拿剑只是想吓一吓我,绝不会真动手的,像先生这么好的人……”
眼看他又要夸出一章长篇大论,文天祥当机立断地截住他:“停停停!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比如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叫他「先生」。
于谦迷惑地看了他一会,忽而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是也,庭苑园林不过身外之物,还是应当聚焦于你本人身上才对。”
“一别多年,先生风采更甚往昔,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声音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听,对了,今天先生有空弹琴吗,我想听……”
“你给我闭嘴”,文天祥收回剑锋,忍无可忍地说。
于谦果然一言不发,但想说的话已经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虽说先生他生气的样子也挺好看的,但我究竟做错什么惹到先生了,不管了,先道个歉再说吧……先生快看我充满歉意的眼神
() !”
文天祥叹息不已,不明白自己究竟何罪之有,才会能看懂他的心声。
他沉吟了一番,忽而想起于谦之前说过的弹琴一事,便将人拽到了亭边:“你会弹琴?弹一曲我听听。”
所谓「曲为心声」,一个人的言语神情或许都会伪装,却很难在琴声中始终控制情绪,稳定不露分毫。
于谦依言坐下,接过先生的琴,深吸一口气,抬手抚过琴弦。
文天祥坐在一边沉思静听,明月倾照在他水墨般的眉目之上,宛然如画。
这是一曲高彻的君子古调,足见其人风骨。
他听出了百般复杂交集的情绪,有许多的惋叹,哀沉,更多的却是雀跃,欢欣,还有那种他说不出是从何而来,却又无比真切的仰慕,将世间万般好都碰到面前来的纯然真心。
一曲终了,他深深地望着于谦:“你真的是……?”
于谦点点头,尽管他也不知道先生在说什么:“我是。”
“但你又认识我,这很奇怪”,文天祥又道,不明白为何一个两百年前的人会认识他,而且与他交情匪浅。
“不止是认识”,于谦这么告诉先生,语气坚决如铁,“无论是哪一处时空,光阴如何转换更迭,宋也好,明也罢,先生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灼灼地看着先生,便看见先生对他展颜笑了笑。
这个笑容中有春风炽盛,清辉绮艳,他眸底清澈地盈满了一泓秋水,万树涳濛的飞花盛放于薄暮天长。天地仿佛也都在这一瞬静默了,依稀能听见心头万籁俱息,心曲涌动的声音。
“今日得见你来,是我荣幸之至”,文天祥轻笑着携过他的手,带他走向了庭院深处,“你不知道,我长期以来一直想见你一面,我还给你写了诗呢……”
于谦看起来如在云端,仿佛要昏过去了。
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美事。
文天祥给他展示了许多跟他有关的东西,一些他当年的诗词手迹,书法,还有文集,指着其中一处同他分享:“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北风吹,北风吹,吹我庭前柏树枝,树坚不怕风吹动......我还为之谱了一首琴曲,你想听吗?”
于谦点点头,看着先生坐在月色下为他抚琴,心中有点高兴,又有点难过。
这个先生尚未经历过那么多的冰雪摧折、风霜冷酷,还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丰雅如玉,这真是太好了。
“我这次一定会保护好先生的”,他在心中发誓道,之前那么多次他都没能做到,这次一定会完成。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仗剑守在您身前。
......
于谦留宿在了文府,第二日,天寒地冻,他见后山梅花盛开得正好,一时兴起,便决定去摘一些梅花回来送给先生。
然而转过了一条街,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于太傅。”
于谦:???
不是吧,
这里除了他(),还有别的参赛者?
于谦一回头?[((),看见来人的面容,好半天终于辨认出来,顿时大为惊愕,准备拱手行礼。
“别别别,使不得”,燕王妃徐妙云赶紧抬手将他拦住,声音脆如银铃,“于太傅莫要折煞我。”
她还只是个少女呢,又不是日后的明成祖仁孝皇后,压根不算于谦的上司。
何况洪武位面经历了天幕参赛这一出,所有历史必定会改写,她的夫君多半也不会再成为永乐大帝。
她打量着眼前的于谦,想起这人是永乐年间的进士,不知为何就有了一种奇怪的长辈看晚辈的感觉,赞许地微微点头。
嗯,不愧是大明四朝团宠,这风华就是不一般。
自家夫君眼光真不错,选拔出了这么一位芝兰玉树、良才美玉,能为大明社稷奋战数十年,续航能力超长,回去一定要好好表扬一下。
于谦被她慈爱(?)的目光看得一阵发毛,只能将眼神移向别处。
便发现,徐妙云手上牵着一个小团子,最多一两岁光景,生得眉眼俊秀,玉雪晶莹,恍若精致的瓷娃娃一般,睫毛很长,乌亮的眸子正定定地瞅着他,瞧起来可爱极了。
于谦只觉得一年份的震惊都在今日用完了:“他难道就是……”洪熙陛下小时候?
幸好此刻,徐妙云清了清嗓子说道:“是我在路上捡的孩子——”
于谦松了口气,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从前的上司。
然而还不等他这一口气松完,徐妙云又道:“我见他玲珑可爱,又无家可归,所以决定做一件好事,将他送上门交给他父亲。”
上!门!交!给!父!亲!
于谦一瞬间神魂出窍,声音发颤道:“莫非他是……”先生的孩子?
徐妙云微微颔首,又说:“你也猜到了?没错,还好我开局就掉落在离庐陵城不远的位置,不然要找到文山先生还真不容易……等等,太傅大人,你这是什么神情,你没事吧!”
于谦看起来仿佛快吐血了,但依旧十分坚强地对着徐妙云摆摆手,表明自己没事。
徐妙云担忧地看了他两眼,很快又回归到了自己的思路中,情绪充沛地叹息道:“这是何等的因果缘由,让他们在前面的无数次时空轮转当中都能相逢,缔结一段师徒因缘。现在张弘范已经死了,他还这么小,又可以再续前缘佳话——”
于谦越听越不对劲,倏然站直了身子,困惑道:“张弘范?这孩子是张珪?”
徐妙云惊讶地看着他:“当然是张珪啊,不然太傅你以为是谁。他不是邓光荐的弟子么,我又找不到邓光荐,只能先把孩子交给文山先生了。”
于谦长舒一口气,今天过得可真够跌宕起伏的。
危机解除之后,他俯身打量着面前的这一团小不点,这位曾经和他在崖山位面对峙了半生的宿敌,神色复杂。
小张珪也正睁大眼睛看他,清亮的眸子宛如两泊清澈的溪水,世间至为明净,
() 什么杂质都没有。
他忽然挣开了徐妙云的手,往前颠扑两步,对着于谦张开了手臂。
“抱抱。()”
于谦惊讶地看着他,许久未曾动弹。
小团子等在原地,等了好久好久,但眼前这个好看的哥哥还是不来抱自己,他手伸得有点累了,好难过地垂下眼睫,看起来委屈极了。
于谦叹了口气,能怎么办,他总不能跟一个这么小的小朋友计较吧。
他迟疑着向小团子伸出手,小团子眼睛一亮,软绵绵地蹭过来,宛如一只毛绒考拉,蹦蹦跳跳地准备上树。
然而,就在这一瞬,于谦抬眸看见了文天祥推门而出,准备到院中作画,当即就把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扔到了九霄云外去。
他冲着先生挥挥手,顺便递上了自己从外面带回来的梅花:先生,我可以跟你一起画丹青吗!?[(()”
文天祥微笑说好。
小张珪一下被推开,猝不及防,惊愕地坐倒在地,瘪瘪嘴,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哭声。
徐妙云:“……”
好惨,但有些想笑是怎么回事。
她满脸同情地将可怜的小团子捞起来,哄了好一会,最后带着小团子去找文天祥,让他安排一下。
文天祥闻言震惊不已,和匆匆赶来的谢枋得面面相觑。
才月余不见,光荐居然都有孩子了,甚至都找到他这边来了?
看着还怪可爱的就是。
徐妙云并未说清这孩子是张家的孩子,是邓光荐的弟子而不是亲子,就连于谦也以为先生本来就知道。
就这样,小张珪被留在了文府,多日之后等邓剡回到此地,即将迎来一波团从天降的暴击。
……
另一边的临安城,岳云和檀道济最先开始行动起来,寻找朱棣疑冢。
这里在元末是江南诸道行御史台的副首府所在,在整个江南地区的重要程度仅次于建康城,四处环列着重兵把守。
城中说一不二的头号大势力是赵氏家族。
青年家主赵孟頫才华横溢,诗画双绝,名满天下,但因为和元廷关系相当密切,隐然有成为忽必烈重要臂助的趋势,故而深受其他江南世家鄙夷,与文天祥等人更是素无来往。
天幕前的观众们:“……”
得亏冠军侯选了反元复明啊!
如果真的要从头建立大宋的话,赵孟頫,这位本来在宋亡之后入仕元朝的赵宋宗室,与帝系血脉最为亲近,岂不是要成为大宋开国之君?
太可怕了,这样的场景真的太可怕了。
岳云和檀道济一来就掉落在了临安城门口,若非跑得快,险些被当成偷渡者抓起来。
好在出发之前,刘裕让他们带了一大批金银上路。
金子到哪里都是硬通货,二人当即就一掷千金,购入相关探墓设备,又招募了一批当地富有经验的向导,避开赵孟頫眼线,来到了城郊的萧山。
萧山上的这
() 一处疑冢,是真实存在的坟墓,占地相当广阔,气派非凡,墓主身份即便不是朱棣,也必然是一位前朝贵族。
视频那头,岳飞见二人全副武装,准备下墓,心中刚升起了一丝欣慰的情绪,觉得家里的小朋友们总算是成熟稳重了一回,就看见——
檀道济掏出了一枚神奇种子道具,直接向泥土之下一埋。
刹那之间,一株参天巨木拔地而起,轰隆隆撑破了整个墓道的砖瓦与檐块,根系更是不断向地下延伸,一路轰碎破坏,尘埃飞溅,最终牢牢扎根在了墓道最深处。
“呜呼!()”
檀道济欢呼一声,像是乘坐滑滑梯一样,爬上大树最顶端的一根枝丫,顺着树干往下滑:可以下墓了!?()_[(()”
这不比慢吞吞挖洞开路爽上好几十倍!
岳云毕竟比他持重一些,先是将小伙伴拦住,往下扔了一个火炮,刹那间,只见火光冲天燃烧,过了许久才熄灭,而大树面对如此巨大的冲击力,竟是稳固如初,纹丝不动。“看来下面的根已经和墓道连接在一起,彻底长好了”,岳云拉着檀道济的手,将一根绳子绑在对方手腕上,脸上亦是难掩兴奋之色,“我们准备出发吧,拉好了,别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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